孫紹宗拾級而上,心不在焉的跨過了太子府的門檻。
雖說眼下‘太子一案’已然陷入了僵局,完全查不出可以鎖定真兇的線索,但專案組的編制卻并未撤銷,因此回京之後,孫紹宗于情于理都該過來點個卯。
别說,這一别七八日光景,太子府前院的情況,倒是頗有些改善——原本積存的那些落葉荒草,都被清理的幹幹淨淨,又搭上剛下了雨,那青石闆被雨水沖刷的锃亮,瞧着極是整潔。
“敢問可是孫大人當面?”
孫紹宗正站在門洞之中,打量院子裏的狀況,冷不丁便從門房閃出個矮胖子來,小跑着到了近前,斜肩谄媚的自報家門:“卑職詹事府主簿王德修,前幾日剛剛被調過來,負責伺候太子殿下以及諸位大人。”
詹事府主簿僅是從七品官職,不過能在這風口浪尖上被塞進太子府的,恐怕未必是什麽等閑之輩。
因此孫紹宗也不敢過于怠慢,微微還了一禮,笑道:“王主簿一大早就候在門口,該不會是專程在等本官吧?”
這本就是一句随口的戲言,誰知王德修卻大點其頭,正色道:“太子殿下聽說大人回了京城,特命卑職在此迎候,說是您什麽時候到了府裏,就什麽時候召見您。”
啧~
前前後後躲了半個多月,沒想到太子還是這般的熱絡。
這可不符合孫紹宗想要避嫌的心思。
好在前兩日去府衙時已經協商妥當了,節後賈雨村就會上書朝廷,以順天府人手不足爲由,将孫紹宗正式召回府衙。
這倒也不全是借口,而是順天府窘迫的事實。
如今府尹的位置一直空缺,孫紹宗借調專案組,衛若蘭又被羁押在大理寺【就算他日後能出獄,估計也不太可能繼續擔任刑名通判了】,單憑一個府丞兩個通判支撐着順天府的大局,實在是有些捉襟見肘。
反正這專案組也處于停滞狀态,想必用不了幾日,應該就能順理成章的抽身而退,眼下還是再勉力敷衍太子幾日吧。
這般想着,孫紹宗微微一揚下巴,正想請王德修前面帶路,斜下裏卻又匆匆的跑來個小厮,一路踩着水花到了近前,上氣不接下氣的道:“主簿大人,北靜王王妃上門求見太子殿下,如今正在西側門哪裏候着,您看……”
“北靜王王妃?!”
王德修聞言瞳孔一張,急的跺腳道:“你是傻了不成?!怎麽能讓王妃娘娘在門外候着?這……”
“咳。”
孫紹宗幹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正色道:“如今不比尋常,這府裏上下容不得外人私自進出——就算是北靜王王妃來了,也該先通禀殿下知曉,再等殿下做決斷。”
王德修初時是被北靜王王妃的名頭給唬住了,聽孫紹宗這一說,頓時也醒悟過來,忙不輕不重的在自己臉上抽了兩巴掌,讪笑道:“瞧卑職這記性,一時情急之下,竟把府裏的規矩給忘了——卑職這就去通禀殿下!”
說着,他匆匆往前邁了幾步,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回身陪笑道:“還請大人随卑職一同前往。”
這慌裏慌張的模樣,他應該并非是刻意僞裝出來的。
看來方才的判斷出了差池,這厮被塞到太子府裏,恐怕未必是有什麽背景能耐,而是趕鴨子上架罷了。
既然得出這樣的結論,孫紹宗自然懶得和一個小小主簿多費唇舌,于是将頭一揚,示意王德修前面帶路,然後默不作聲的跟着他往後宅行去。
一邊走着,他心裏自然也沒閑着,暗自琢磨那長腿悍妃,突然上門求見太子究竟意欲何爲。
基本可以确定的是,她這次上門必然和衛若蘭的案子有關——可這案子貌似和太子扯不上多少幹系吧?
再說了,就算真能扯上幹系,太子巴不得牛家和水榕來個狗咬狗,在旁邊看熱鬧還來不及呢,怎麽會出面調停,或者幹脆偏袒某一方?
還是說……
那衛氏帶來了什麽籌碼,有信心能說動太子出手保下衛若蘭?
既然是憑空亂猜,自然難以揣摩出什麽結果,因此到了太子的居所,孫紹宗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等到了門前,那王德修正待上前請人通禀,幾個内侍卻都視他如無物一般,谄媚的圍攏到了孫紹宗身邊,沒口子的道着喜:
“恭喜孫大人升任四品參議。”
“小人見過孫參議!”
“這朝堂上的朱紫重臣,您怕是最年輕有爲的!”
領頭的更是不住手的往裏讓,說是太子殿下憋悶了半個多月,就盼着孫紹宗過來,能說幾句體己話呢。
這話說的……
把太子妃置于何地了?
眼見王德修在一旁,尴尬的手足無措,孫紹宗隻來得及使了個眼色,表示自己會幫他禀報北靜王妃的事情,就被幾個内侍衆星捧月一般,簇擁了堂屋。
等到了卧室門口,孫紹宗沖着那緊閉的房門微一躬身,正要自報家門呢,卻聽裏面太子急吼吼的道:“可是孫愛卿到了?!快快快、快進來說話!”
聽這欣喜的語氣,倒真像是憋了什麽心事,要向自己一吐爲快似的。
孫紹宗推門而入,就見太子正外八字的撇着腿靠坐在床頭,氣色明顯比之前好轉了許多。
其實宮裏新閹的小太監,不到兩個月就能下地幹活了。
而太子在衣食住行等方面,遠遠比小太監們強出百倍,又有太醫整日裏貼身伺候着,按理說傷勢的複原速度,應該比小太監們還要快上不少才對。
隻是太子畢竟是嬌生慣養,但凡有一點痛楚,就甯願躺在床上挺屍,所以到現在,也還隻是能在床上坐穩而已。
“孫愛卿無須多禮!”
孫紹宗剛上前見禮之後,就聽太子心急火燎的問道:“你如今回京也有兩三日光景了,卻不知對那牛家長子被射死一案,可有什麽像樣的推敲沒有?那衛若蘭究竟是被人陷害的,還是真的不小心誤傷了人命?”
原來他想見自己,也是爲了這案子。
也對,雖說這案子乍一看,雖然和太子并無什麽幹系,但太子心下其實早就認定,必然是牛家下手害了自己,如今牛家長子突然暴斃,他也算是稍稍出了一口心頭惡氣。
不過……
孫紹宗稍一遲疑,不答反問的小心試探道:“這事也過去将近十日光景了,殿下一直坐鎮京中,心下應該是早有定論了吧?”
太子倒真不拿孫紹宗當外人,兩手一攤,郁悶道:“本來孤倒是有些揣測,覺得可能是父皇爲了替孤報仇,所以才……可孤讓太子妃進宮探問了好幾次,又委實不像是父皇所爲。”
說到這裏,他目光閃爍不定,幾次張嘴卻又欲言又止。
竟然不是廣德帝的手筆?!
而且看太子這樣子,似乎還另有什麽隐情在其中。
左右連懷疑皇帝的話,太子都已經跟自己直言不諱了,孫紹宗自然也沒什麽好顧忌的,于是稍稍壓低了嗓音,又追問道:“殿下可是還有什麽其它的發現?”
“這……”
太子仍是猶豫不決,好半晌才正色道:“孤倒沒有别的發現,隻是有些擔心父皇的身體,聽說父皇派人搜羅了不少虎狼之方,近日在後宮中廣施恩澤,絲毫不顧及身子……唉!”
說到這裏,他重重的歎了口氣:“孤真怕父皇的龍體,會受不了這等消磨。”
呵呵~
說是擔心廣德帝的身體,但瞧太子那忐忑不安的模樣,恐怕他真正擔心的,其實是廣德帝身體太好,當真又搞出個兒子來!
屆時在假太孫和真皇子之間,廣德帝會做出如何選擇,自是不言而喻。
不過既然事關皇統,孫紹宗哪敢胡亂摻和進去——假皇孫的事情不算,那是在被逼無奈之下的應對,并非孫紹宗故意而爲。
因此孫紹宗隻當是沒聽明白一樣,恭聲道:“陛下洪福齊天,身邊又有諸位太醫把關,想來龍體應是無礙的。”
說着,他生怕太子會繼續糾纏這個話題,于是忙又道:“至于牛家長子被殺一案,眼下先不必忙着推敲,請殿下先見過一個人之後,再與微臣議論此事也不遲。”
“見一個人?”
太子很是納悶的道:“這世上莫非還有比孫愛卿更會查案的人?”
“倒不是查案的人,其實是……”
孫紹宗把北靜王妃主動上門求見,如今正在西側門外等候的事情,簡單的告知了太子。
太子卻聽得一頭的霧水,蹙眉道:“這悍婦不在家中威逼水榕出面撈人,卻跑到孤這裏來做什麽?”
随即,他又昂首道:“不管了,既然她主動找上門來,見總還是要見的——孫愛卿,有勞你去走一遭,将她帶來的人統統擋在門外,然後再命人将她好好搜檢一番。”
将北靜王妃的随從擋在門外倒也還罷了,可這命人将她搜檢一番,貌似就有些過分了。
孫紹宗正準備勸說一二,卻聽太子又冷笑道:“王叔素來與孤親近,這悍婦既然落了他的臉面,孤自然要替他讨個公道!”
原來是想替忠順王打抱不平。
看太子這模樣,就知道勸也沒用,左右那衛家小娘子早就對孫家懷有敵意,再怎麽得罪也就那樣了。
因此孫紹宗也就沒有太過堅持,躬身退出裏間,将太子的意思簡單傳達了,喊上兩個太監四個宮女,前呼後擁的向着西側門行去。
一路無話。
到了那西側門外,就見一輛奢華的馬車停在外面,八個身着皮甲的娘子軍侍立在一旁,就連趕車的車夫,都是個膀大腰圓的女子。
這排場……
北靜王不是已經負債累累了麽?
“奉殿下口谕。”
孫紹宗到了車前,不卑不亢的揚聲道:“除王妃之外,閑雜人等一概不得入府——另外!”
說到一半,那幾個娘子軍便鼓噪起來,因此孫紹宗不得不提高了音量,繼續道:“因行刺一案未曾查明,入府者一概不準攜帶寸鐵,所以王妃若是要拜見殿下,怕是要稍稍受些委屈。”
話音未落,那馬車的車簾霍然掀開,露出一張含煞的俏臉,冷言冷語道:“這太子府的看門狗,什麽時候換了一條!”
果然是個悍婦!
孫紹宗與她總共就見過兩面,第一次她拿弓虛射了一箭,這次卻又被她貶損成了看門狗。
孫紹宗的目光一凝,正待皮裏陽秋的反唇相譏,身後忽然有人搭腔道:“這兩個内侍是剛剛從宮裏調撥過來的,姐姐沒見過也正常的緊。”
回頭望去,卻是身着一身雍容長裙的太子妃,在幾個宮娥的陪伴下袅袅而來。
到了近前,太子妃先鄭重的孫紹宗道了個萬福,柔聲道:“衛家姐姐乃是本宮的舊識,還請大人通融一二,免了她的搜身。”
她這番姿态,一來證明孫紹宗不是假傳聖旨,而是有的放矢;二來凸顯對孫紹宗的敬重,至于什麽看門狗雲雲,自然隻能落在兩個小太監頭上。
“不敢。”
孫紹宗忙躬身道:“微臣謹遵娘娘吩咐。”
這一個低頭,一個半蹲,本就是居高臨下之勢,尤其孫紹宗的海拔非同常人,登時便自那領口處窺見了一片誘人的白膩,以及寶藍色的肚兜輪廓。
也不知這件肚兜,那日可曾在衣櫃裏擺放過……
這般想着,目光收回來的自然就慢了半拍,堪堪的被太子妃捉了個正着,頓時讓太子妃鬧了個紅頭脹臉,羞怒的橫了孫紹宗一眼,又勉力壓制住心頭的惱意,轉過頭招呼起了衛氏。
兩人也不知竊竊私語了些什麽,就互相挽起手臂,進到了太子府裏。
話說這太子妃與衛氏挽手而去,倒真是春蘭秋菊各有勝場,一個英姿飒爽、一個雍容端莊;一個亭亭玉立、一個豐潤有度;一個……
呃,現在可不是YY這個的時候。
孫紹宗搖了搖頭,把那不合時宜的念頭統統抛諸腦後,然後也遠遠的綴了上去,準備等北靜王妃見過太子之後,再向太子打聽她的來意和籌碼究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