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确認沒有遺漏什麽細節,他這才拎起戒念的屍體,踩着來時的腳印離開了空地中央。
“大人。”
剛把那屍體放在衙役們尋來的門闆上,仇雲飛立刻湊上前,巴巴的探問道:“那兇手到底是怎麽殺人的,您想明白了沒?”
跟着,他又壓低嗓音道:“不會真是被野狗給咬死的吧?”
孫紹宗默不作聲的斜了他一眼,直到衛若蘭、祁師爺、趙無畏都圍攏上來,這才道:“先說說本官方才簡單勘驗的結果吧。”
“死者法号戒賢,系法元寺知客院首座,從屍體的僵硬程度來看,死亡時間約在辰正到巳正之間【上午八點到十點】。”
“緻命傷在死者的脖頸處,是一處約爲兩寸半,自左至右的橫向傷口,根據傷口的斷面,以及頸椎骨的損傷情況來看,兇器似乎是柴刀之類,利于劈砍的單手兵刃。”
“死者身亡之後,兇手又在死者傷口上,試圖制造出被野狗撕咬緻死的假象。”
“死者右手五根手指的姿勢很不協調,極有可能是在死後,有人強行掰開了死者的手指,取走了某樣東西。”
“死者的右臂袖筒内側的裏襯上,有一處不太明顯的新鮮劃痕,似乎是被某種尖銳物體劃過所緻,但力道和速度都不是很快,應該是從袖袋裏取出某樣尖銳物品時,不慎留下的痕迹。”
“現場除了死者本身的腳印之外,并未發現其它人的腳印,又因爲死者中途曾經跌了一跤,導緻腳印中間出現了一段四尺左右的斷層,因此将死者搬運到現場行兇之後,再踩着腳印原路倒退離開的辦法,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兩側的石碑上,也并未發現曾經搭設過繩索的痕迹。”
總結到這裏,孫紹宗停了下來,默默的等衆人消化這些信息,或者提出自己的疑問。
卻說衛若蘭聽罷,隻是在一旁皺眉沉吟,祁師爺和仇雲飛卻是幾乎同時上前,檢查起了戒念的屍首。
這倒不是信不過孫紹宗,而是一些細節終歸還是眼見爲實。
畢竟常常去老徐那裏偷師,仇雲飛驗屍的手段,倒比祁師爺還熟練些,很快勘驗完脖頸上的緻命傷,又開始翻看右手的手勢,以及袖筒裏的劃痕。
“這好像是……”
他喃喃自語着,彎腰從靴筒裏拔出一柄鑲着貓眼的匕首,在戒念手心裏來回比劃了幾下,便笃定道:“如果我猜的沒錯,他手裏原本攥的應該是一柄匕首!”
“啧啧啧!”
仇雲飛誇張的咋舌道:“看來這和尚也沒安什麽好心,隻可惜動手的時候比人家慢了一步,否則躺在了這裏的,說不定就是那兇手了。”
祁師爺也在一旁附和道:“以袖子上劃痕的角度、長度,和他尾指、無名指勾勒的弧度來看,确實像是一柄匕首。”
不過他随即又道:“隻是眼下還不能确定,他是對方露出歹意之後取出的匕首,還是一早就将匕首攥在了手裏——所以他究竟是否心存歹意,恐怕還需要推敲商榷。”
衛若蘭在一旁蹙眉道:“那兇手又爲何要把戒念的匕首帶走?”
“自然也是爲了制造野狗傷人的假象。”
孫紹宗開口解釋道:“否則戒念手裏攥着匕首,卻全然沒有與野狗搏鬥過的迹象,豈不顯得突兀?”
頓了頓,見衆人再沒有其它的問題,他又揚聲将戒嗔和戒休喊了過來,詢問他們最後一次見到戒念和尚,是什麽時候。
戒休老老實實的回答,說是做早課時在大雄寶殿見過戒念一面,不過也隻是匆匆打了個招呼,并未駐足詳談。
而戒嗔聽了孫紹宗的問題,缺顯得頗有些不耐煩,先是嘟囔了一套‘妖孽害人’的理論,最後在仇雲飛的再三追問下,才不情不願的道:“見倒是見了,不過戒念師兄一直懷疑貧僧就是幕後真兇,所以隔着老遠就避開了。”
孫紹宗聞言,又一臉鄭重的向戒休求證:“戒休師父,那戒念生前果然如同戒嗔大師所言,一直在刻意回避他麽?”
“這……”
戒休難得的有些遲疑,半晌才歉意的搖頭道:“因戒念師弟意外橫死,小僧意志消沉,甚少過問寺中瑣事,所以……”
戒嗔不耐煩的插嘴道:“你等若是不信,盡管去問寺内其他僧人便是,或者幹脆向家師打聽!”
“阿彌陀佛。”
話音未落,就聽有人口宣佛号,緊接着從東南方的功德碑後面,熙熙攘攘的湧出十幾個和尚,領頭的不是旁人,正是五柳白髯的了癡禅師。
而了癡身後亦步亦趨,激動到滿面潮紅的小和尚,赫然是第一個發現戒念屍體的玄慈小和尚——原來方才順天府衆人,進行擴大化搜索的時候,這小和尚眼瞧着沒人理睬自己,便又到廟裏喊了人來。
“師父。”
“方丈。”
戒嗔、戒休二人忙上前行禮。
了癡卻是徑自越過他們,到了戒念的屍身前,默然垂首半晌,那幾乎被白胡子蓋住的嘴唇顫了幾顫,似乎是要說些什麽,卻忽然間腳下一個軟,仰頭向後便倒!
多虧身後的僧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否則以他這古稀的年紀,說不定就直奔西方極樂世界去了。
“師父?!”
“方丈?!”
不過即便是這樣,了癡和尚也是雙目緊閉、人事不省,隻急的衆和尚亂作一團。
混亂中,也不知誰喊了一聲:“師父都這般模樣了,八月初一的福壽會指定是去不成了!”
“那是自然!趕緊派人通知宮裏,就說戒念大師兄意外橫死,師父身心受創,實在無法主持太上皇的福壽會了!”
“這會不會對太上皇不恭……”
“管不了那麽多了!寺裏一連三個僧人,官府連個說法都沒有,眼下連戒念大師兄都死了,太上皇要怪,也怪不到咱們頭上!”
順天府衆人聽到此處,已然個個都沉下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