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功德碑上面記載的,是法元寺信衆曆年來所作的善事——當然,一般的善事可上不了榜,至少也修橋鋪路、大規模舍粥,或者延請高僧爲黎庶祈福之類的事情。
約莫前後曆經三百七十餘年,才好不容易積累了這麽許多。
因這幾百塊功德碑遠遠的望去,就如同林木一般茂密,所以寺裏的僧人常以‘功德林’稱之——主要是爲了向客人講解時,可以順勢誇耀一下法元寺的豐功偉績。
原本這裏也算是法元寺的一景,經常有信衆來此瞻仰前輩們的功績——不過最近受到連續兇殺案的影響,像功德林這種相對偏僻的所在,自然也就變得門可羅雀起來。
若非到了定期巡視的時間,就連玄慈小和尚,都未必有閑心來這裏打轉。
而也正是在巡視功德林的過程之中,玄慈聽到有野狗在狂吠,好奇之下循聲找過去,就見戒念和尚躺在地上,脖子上血肉模糊的,周圍還圍了六七隻野狗,似乎正在爲這塊‘肥肉’而彼此争奪着。
玄慈那見過這個?
當即就吓的屁滾尿流,一口氣跑回了廟裏,正準備向監院彙報此時,忽然想起順天府的官爺,好像正在廟裏查案,因此又一路打聽着,找到了禅房這邊兒。
也幸好他沒有先去禀報監院,所以孫紹宗等人趕到的時候,現場保存的還算完好——當然,這所謂的完好,并不包括哪具被狗啃過的屍體。
果然是戒念和尚!
想當初他火燒軟禁所的時候,是何等的狗仗人勢?
卻不想僅僅半個月後,他的屍首就被丢棄在石碑中央的空地上,任由野狗踐踏、撕咬!
離那屍體還有十幾步遠的時候,孫紹宗便停下了腳步,旁人見他停下,自然也都跟着站住了腳跟。
唯獨那戒嗔和尚,仍是大踏步向前,嘴裏吆喝道:“滾開、快滾開!你們這些該死的狗妖!”
那些野狗本就是欺軟怕硬慣了的,眼見這許多人圍攏上來,早就萌生了退意,沒有立刻逃走,隻不是舍不得地上的肥肉罷了。
眼下聽戒嗔大聲呵斥,又一副來勢洶洶的樣子,忙都夾着尾巴跑了個無影無蹤。
戒嗔和尚吓走那些野狗,正待大步奔到戒念身邊,查看他的情況,忽聽孫紹宗道:“大師留步,兇手煞費苦心弄出這場好戲,可不是讓你随便破壞的。”
戒嗔腳步一頓,回頭皺眉道:“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這秃驢是瞎了不成?!”
不等孫紹宗回話,仇雲飛便跳将出來,伸着胳膊以屍體爲中心畫了個圈,然後叉腰道:“仔細瞧瞧這地上的腳印,看看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沒!”
戒嗔被他罵成是秃驢,本就難看的臉色又黑了幾分,喉頭一陣湧動,似乎是反唇相譏,不顧最後卻隻是口宣一聲佛号,便照着仇雲飛的指點,探頭去瞧屍體周遭的情況。
而這一看之下,戒嗔臉上反倒露出幾分得意之色,再次回頭冷笑道:“貧僧就說是天狗妖孽所爲,如今這不是就應驗了麽?!”
卻原來那地上亂糟糟的,皆是狗爪的印記,屬于人的腳印卻隻有一排!
而且那腳印延伸到戒念的屍體前,卻沒有任何走出來的痕迹!
也難怪戒嗔和尚會認爲是狗妖所爲。
不過孫紹宗首先想到的,卻是許多推理小說之中用過的,踩着腳印原路返回的老套路。
因爲這功德林裏鋪設了石闆,隻表面積了一層浮土,所以從腳印的深淺,并不能判斷出腳印主人的重量。
所以孫紹宗便吩咐衆人留在原地,獨自一人小心翼翼的,準備沿着那腳印走了一遭,然後再嘗試踩着自己的腳印原路返回。
不過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就停了下來,同時也徹底否定了踩着腳印原路返回的可能性。
因爲孫紹宗發現了一些打滑的腳印,而在這些腳印兩側,還有兩個不太清晰的巴掌印,以及掙紮着向前爬起來的痕迹。
顯然有人曾經在這裏險些滑倒,卻及時用手撐住,然後順勢爬了起來。
正常而言,如果兇手當時是扛着戒念前行,這一跤摔的雙手撐地,戒念也早該掉下來了。
退一步講,假設兇手的力氣超越常人,又把戒念緊緊的綁在身上,确保戒念不會掉落下來,恐怕還是會遇到不可逾越的障礙。
因爲向前爬起來的過程中,中間有約莫将近一米出頭,是用腳尖點地,略略向後滑動的痕迹。
這樣的痕迹,想要在倒退行走的過程中,原原本本的模仿出來,壓根就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而在倒退中,也沒辦法精準跨越這一米多的距離,踩到滑倒之前的鞋印上。
所以這處打滑的痕迹,已經完全否決了踩腳印倒回來的可能性!
這腳印也确定無疑,是屬于戒賢本人的!
哪兇手究竟是怎麽在不留腳印的情況下,殺掉戒念再揚長而去的?!
莫非是利用繩索,架起了空中通道?
孫紹宗擡頭看看南北兩側,相隔最近約十五米左右的石碑,揚聲吩咐道:“圍着現場仔細搜索一遍,看看現場還有沒有别的痕迹!尤其是這些功德碑上,一寸都别給我錯過!”
随着這一聲令下,衛若蘭、祁師爺、仇雲飛、趙無畏四人分做兩組,各領着幾個衙役,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
然而……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搜索範圍擴大到了方圓五十米,卻仍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痕迹!
這怎麽可能?!
倒踩腳印已經被否決了,借助繩索等工具的可能性也趨向于零。
而用遠程武器攻擊的可能性……
在衆人進行地毯式搜索的時候,孫紹宗也已經仔細确認過了,戒念的緻命傷,是喉管被利刃割斷,然後又被反複的切割,制造出了被撕咬而死的假象——當然,後面的确有野狗曾經撕咬過屍體。
而反複切割制造假象這一點,絕對是遠程武器難以做到的。
那兇手到底是怎麽做到,在近距離殺死戒念之後,又毫無痕迹揚長而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