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在同時,褚亮領着手下也一窩蜂似的湧了進來,瞧見淫尼智善那猙獰狂笑的模樣,不覺都是一愣。
“過去看看!”
褚亮把手一揚,左右立刻搶出兩個手下,就待上前查看這母子二人情況。
隻是還不等他們湊到近前,那智善便頹然倒在了床頭,臉上的狂笑漸漸凝固,手中的嬰兒也掉在了地上。
兩個龍禁衛見狀,忙搶上去分别試探了母子二人的鼻息與脈搏,随即又同時轉身對褚亮搖了搖頭。
顯然,這母子二人都已經沒了聲息。
褚亮微微蹙眉,目光又落在了妙玉身上,沉聲喝問道:“你是何人?這尼姑母子又怎會如此?”
妙玉捏着衣角,慌亂的搖頭道:“貧尼妙玉,我……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我本來是想看看孩子怎麽樣了,誰知進門就見智善抱着孩子坐在床上,仿佛泥胎木塑似的。“
“我正想問她到底出了什麽事兒,她就忽然怪笑着嚼舌自盡了!”
這和孫紹宗原本設計的劇情有些出入——他沒想到智善爲了掩護心中的‘歡喜菩薩’,竟然不惜嚼舌自盡!
不過孫紹宗還是按照原定計劃,沉着臉上前,假模假樣的觀察了一番,随即歎氣道:“雖說這智善原本就瘋瘋癫癫的,可誰能想到,她竟然會失手把親手骨肉給捂死了。”
說着,轉回身沖褚亮兩手一攤,道:“這母子二人的屍首都在這裏,該如何處置,就由褚百戶自行決定吧。”
褚亮倒并沒有懷疑,孫紹宗會使出狸貓換太子的把戲,再說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也并不是什麽斬妖除魔。
因此随口問了幾句這智善平時的情況,又目視戒念和尚,探問道:“戒念大師,您看這兩具屍體,是要與院子一起焚毀,還是……”
“阿彌陀佛。”
戒念和尚口宣佛号,寶相莊嚴的道:“既是應運而生的妖孽,又如何會這般輕易就惡貫滿盈了?”
孫紹宗心下一緊,還以爲這和尚是瞧出了什麽破綻,誰知那和尚向戒賢的屍首一指,笃定道:“定是戒賢師弟被這妖魔暗害之後,仍秉持着斬妖除魔的心念,不惜魂飛魄散永不超生,選擇與這妖魔同歸于盡!”
說着,他忍不住仰天長歎了一聲:“善哉戒賢、壯哉戒賢!”
“貧僧回去複命時,定要求太上皇爲戒賢賜下殊榮,以表彰他除魔衛道的功績。”
好……
好一個無恥的秃驢!
威逼利誘不成,竟然又想出了這等釜底抽薪的主意!
如果太上皇聽信了他的胡言亂語,真給戒賢賜下什麽名号之類的,那這事兒就算是蓋棺定論了——誰再挖掘戒賢背後的陰私,就等同是在跟太上皇過不去!
莫說是孫紹宗了,就連同一陣營的褚亮聽了這話,都不禁暗罵這和尚好生無恥。
不過罵完之後,他還是順着戒念的話頭冷笑道:“聽說當時是順天府有意包庇那妖魔母子,僵持不下之中,戒賢大師才不幸慘遭暗算,敢問千戶大人,此事可否屬實?”
孫紹宗眉頭一皺,反問道:“這話莫非也是太上皇要問的?”
褚亮見他皺眉,态度更是咄咄逼人:“雖非太上皇所問,但下官必會将千戶大人的回答,如實禀報上去!”
“好吧。”
孫紹宗歎了口氣,‘無奈’道:“我順天府上下倒并未有包庇這母子的意思,隻是衛若蘭衛通判不知爲何,非要阻攔諸位大師除魔衛道——而本官則是在戒賢大師身故之後,才依照朝廷規矩接手此案的。”
“褚百戶如若不信,大可喊來司獄周達以及這軟禁所的牢子,仔細盤問一番。”
褚亮頓時傻眼了,他原本聽說那許氏言稱,是孫紹宗扣下了戒嗔和尚等人,于是就以爲阻攔和尚們‘除魔衛道’的,自然也該是孫紹宗。
因此他迫不及待的,就想給孫紹宗扣個包庇妖孽,緻使高僧殒命的帽子。
誰成想阻攔和尚們的竟然另有其人!
而且若是旁人也還罷了,左右是刑名司的屬下,孫紹宗至少也有個連帶責任。
可這人卻偏偏是衛若蘭……
誰不知衛若蘭是北靜王的小舅子,而北靜王又是太上皇最寵愛的外孫?
誰又不知這衛家和孫家勢同水火?
真要如實上報,豈不是既得罪了北靜王,又讓這姓孫的白白占了便宜?!
愣怔了好半晌,褚亮才勉強笑道:“這……這其中怕是有什麽誤會。”
“自然是有誤會的。”
孫紹宗嘿然一笑,又走到戒賢和尚身邊,将他的僧袍解開,撥弄着那紅葫蘆問:“不知戒念大師,可認得此物?”
戒念一見那葫蘆,原本智珠在握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強自鎮定道:“戒念師弟貼身的物件,貧僧又如何曉得?”
“那還真是巧了。”
孫紹宗回首一指床上的智善,道:“我本來也不曉得這是什麽,偏那淫尼智善卻認得此物——此物名爲‘貞婦吟’,據說即便是貞潔烈婦服用此物,也難免心搖神蕩無法自持。”
說着,他又向戒念冷笑道:“卻不知一個不惜魂飛魄散,也要誅殺淫尼母子的高僧,又爲何會随身攜帶此物?”
戒念被問的張口結舌,卻哪裏答得上來?
隻能在心裏暗罵戒賢荒淫無道,出來辦正經差事,竟然還不忘随身帶着這等東西,白白壞了他的妙計。
“百戶大人。”
就在這時,忽又有人到了門口,躬身禀報道:“我等在附近找了一垛幹柴,如今已經堆在了院外,敢問何時點火……”
“點點點!”
不等褚亮回應,那戒念先惱羞成怒的一甩袖子,大聲道:“趕緊把火點了,将這院子與那對母子一起燒個幹淨!”
“燒院子?”
聽了這話,一直垂首而立的妙玉猛然擡起了頭,兩隻美目瞪的溜圓,脫口叫道:“不成,這院子不能燒!”
一句話,就把衆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過去,眼神裏都透着些狐疑與審視。
看來果然還是要動用應急備案啊!
孫紹宗心下暗歎一聲,正準備随時出面撇清幹系,冷不丁卻聽院裏又有人揚聲道:“妙玉姑娘,既然她母子二人出身佛門,如今以火安葬,我看也沒什麽不妥。”
說話間,就見衛若蘭自外面進來,到妙玉身前柔聲道:“爲了水月庵裏的幾個尼姑,妙玉姑娘已經做得夠多了,何不就此讓她們塵歸塵土歸土,落個清靜自在?”
而妙玉愣怔的與他對視了半晌,竟真的長出了一口氣,口宣佛号自顧自的向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