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鼈最好一輩子都富貴着,千萬别有個馬高镫短的時候,否則若是給老子尋着機會……”
聽便宜大哥絮絮叨叨的咒罵着,孫紹宗心下不由得一陣苦笑,誰能想到,這陶朱金貝引發的風波,最後竟還波及到了自家大哥身上?
這事兒,還要從前些日子水榕吐血昏迷開始說起。
卻說水榕倒下之後,王府裏就是一場大亂,不過很快就在王妃衛氏的彈壓下,重新歸于平靜。
而彈壓完王府的混亂之後,這衛氏又做了兩件事:
其一,将忠順王府的長史周谟及其随從統統拿下,然後親自掌刑,挨個抽了個遍體鱗傷,又抹上鹽水,命人送到了順天府裏!
其二,她帶着一票娘子軍手持刀槍棍棒,沖進忠順王府好一通亂砸,臨走之前,又一箭射落了王府的牌匾!
經此一事,雙方也算是徹底撕破了臉。
一邊兒是太上皇和太後最疼愛的嫡親外孫,一邊兒是當今陛下最疼愛的胞弟;一個自覺吃了暗虧,一個惱恨被女人掃了顔面,因此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從宗人府一直鬧到金銮殿上,最後更是鬧到了太上皇哪裏,卻仍是堪堪打了個平手。
幾番争鬥之後,雙方自知都難以徹底搬倒對方,于是又不約而同的遷怒起旁人來。
北靜王剛讓人舉報,忠順王的黨羽貪腐害民;忠順王立刻還以顔色,揭發北靜王的堂叔在宗人府裏欺壓皇親。
前幾日,就連孫紹祖也受了牽連,剛升任的指揮使,愣是添了個‘權’字,意爲‘權且充任指揮使’。
而這也意味着,原本在四大指揮使裏排行第二的孫紹祖,忽然間比三個同僚都低了半頭,實權雖然沒有多少減弱,卻是大大的栽了面子,怎能不讓孫紹祖惱怒非常?
故而眼下他再提起水榕來,都是以水鼈二字代稱。
當然,也不乏有人從這場争鬥之中得了便宜,比如說賈政,原本他謀求外放還有些難度,如今正趕上一批官員受了牽連,輕輕松松就謀了個學政的差事,過不了幾日就要去走馬上任了。
先不提賈政如何。
卻說孫紹宗正陪着大哥邊罵邊喝,就聽趙仲基在外面揚聲禀報道:“老爺,榮國府那邊兒派人送了一份花名冊來,不知老爺和二爺可要先行過目?”
這所謂的花名冊,自然是榮國府準備和這邊交換的家仆名錄,好讓孫家先進行篩查,剔除不合适的人選。
至于孫家這邊兒的花名冊,老早就已經送到了榮國府裏,如今就等着雙方确認之後,連人帶身契一并交換呢。
孫紹祖正滿肚子窩火,哪有興緻看什麽花名冊,随口就罵道:“過目個屁!趕緊送去太太那裏,讓太太自己拿主意就成。”
孫紹宗對這花名冊也是興緻缺缺,因爲除了主動申請調職的鴛鴦,榮國府裏那些出彩的丫鬟小厮,估計一個都不會出現在花名冊上。
而外面趙仲基聽兩位爺的意思,似乎都對這花名冊沒什麽興趣,忙又匆匆趕到後院,托守門的婆子把東西送到了内宅之中。
卻說這花名冊送進内宅的時候,賈迎春正在同阮蓉商量,到底是按慣例發放布匹,讓家中奴仆自行量體裁衣;還是按照時下大宅門裏的習慣,爲低端奴仆們制作統一的服裝,借以區分尊卑貴賤。
眼見外面送進來一份花名冊,賈迎春接到手裏,卻是先向阮蓉苦笑道:“雖都是我娘家的下人,可我平時也不愛理會這些瑣事,怕未必能有幾個能認得的。”
嘴裏這般說着,她将花名冊放在兩人中間,随手翻開了封皮兒,等瞧清楚那頭一個名字,卻是忍不住‘咦’了一聲。
“咦!”
非但是她,阮蓉在一旁瞧見了,也忍不住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錯愕道:“那鴛鴦也就罷了,怎得連她也在花名冊上?”
這引得兩人驚愕不已的,卻正是那冊子上紅豔豔的‘晴雯’二字!
即便是阮蓉這樣的外人,也曉得那晴雯與襲人一樣,是賈寶玉屋裏最得寵的丫鬟,日後八成是要擡舉了做姨娘的主兒——偏生眼下這花名冊上,卻明晃晃寫着他的名字,豈不是讓人古怪的緊?
兩人胡亂猜疑了半天,仍舊是不得個要領,隻好先将這晴雯按下不提,繼續往下翻看。
誰知翻到第二頁,賈迎春卻又是吃了一驚,蓋因那白紙紅字上,赫然正寫着‘彩霞’的名字。
彩霞是王夫人身邊頭一等的大丫鬟,卻怎麽也在這在花名冊上?
如此一來,從鴛鴦到彩霞再到晴雯,這祖孫三代身邊的大丫鬟,豈不都被囊括在裏面了?!
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把?
賈迎春心下頓時有些不安起來,嗫嚅道:“這……這份名單,該不會是弄錯了吧?”
“這也不是琏二奶奶一個人就能定下來的,想來應該不會有錯才對。”阮蓉搖了搖頭,卻又道:“不過大太太不妨先派人去問個究竟,也免得這不明不白的,再牽扯上什麽撕羅。”
賈迎春一想也是這麽個理兒,于是喊了繡橘進來,囑托她回榮國府一趟,問清楚這份名單上的‘晴雯、彩霞’二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閑話少提。
卻說繡橘匆匆趕到榮國府裏,也不用旁人帶路,自顧自的尋到了王熙鳳院裏,剛邁步跨過門檻,就覺迎面一股香風襲來。
繡橘原本以爲是這院裏哪個丫鬟呢,正自腹诽這味道太過濃郁妖豔,仿佛青樓女子一般,卻忽見對面走來之人,竟是這院裏的男主人賈琏。
“琏二爺。”
繡橘忙閃身避到了一旁,就見賈琏目不斜視的出了院門,隻留下兩袖濃郁的香風,久久難以散去。
這琏二爺……
什麽時候也喜歡塗脂抹粉了?
還弄出了這般沖鼻子的味道?
繡橘愣怔了半晌,這才想起了正事兒,忙到堂屋前通了名姓,由平兒領着,到了王熙鳳面前。
而王熙鳳聽了繡橘的來意,就忍不住苦笑道:“别說二妹妹納悶,就連我剛瞧見時,也吓了一跳——不瞞你說,寶玉還專門過來大鬧了一場,可這晴雯的名字是二太太親自定下的,我又能怎敢不從?”
接着,把晴雯因在主子面前頤指氣使,被王夫人所厭棄的由頭,簡單的提了一提。
不過說到彩霞時,王熙鳳臉上卻透了三分寒意,冷笑道:“至于那彩霞麽,她倒真是菩薩心腸的,竟然敢瞞着二太太,私下裏替環老三送東西給趙姨娘!”
“如今事情敗露,二太太瞧着以往的情分,沒将她直接趕出家門,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