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了刑名司裏,約莫花了兩個時辰,孫紹宗才将這兩日裏呈上來的案宗、狀紙,以及刑名司内部的各種公文,處置了個七七八八。
這剛準備活動活動筋骨,便又見衛若蘭手下的屬吏,捧了近幾日核查行動的簡報,以及十來張通緝令過來。
通緝令自然沒的說,都是這次核查出來的人販子,因此孫紹宗看都不看便一一照準了,又讓人轉呈到刑部,以便進行全國通緝。
不過……
單憑受害人依靠回憶描述,所繪制出來的通緝令,恐怕未必能有幾分準确率,因此也隻能說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至于那份核查簡報,孫紹宗卻是要逐字逐行的仔細甄别——因爲衛若蘭、仇雲飛這對組合,實在是一柄雙刃劍。
用好了那叫雷厲風行、事半功倍;若是把持不住,就他們那橫行無忌的行事風格,指不定會給刑名司惹來什麽麻煩呢。
尤其這次核查蓄奴的行動,本來就觸動了各方的利益,更容不得馬虎大意。
隻是想要細看,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因爲這天氣委實是太熱了!
早上還算好些,可辰時剛過,那溫度便開始直線飙升,到了臨近響午時,屋子裏簡直如同蒸籠一般,濕漉漉的黏膩膩的,讓人由裏到外的躁動不安。
因此沒等孫紹宗翻上幾頁,那汗珠便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用帕子擦都擦不過來。
即便敞開官袍的排扣,拿了折扇上下亂搖,又一連灌進去兩碗綠豆湯,也依舊壓不住那股黏人的燥意。
這去年剛鬧完水災,莫不是又要鬧旱災了?
實在是熱的沒法忍受,孫紹宗隻得先撇下那簡報,喊人提了桶井水,準備湊合着擦一擦身子,稍稍緩解一下這難捱的酷暑,以便繼續處置公務。
誰知他剛反鎖了房門,正往下扒衣裳呢,就聽外面有人‘砰砰砰’的,把房門砸了個山響。
“大人、大人!卑職有要事禀報!”
原以爲這般莽撞行事的,不是仇雲飛就是衛若蘭,誰知門外那人一開腔,卻竟是林德祿的嗓音。
這厮若沒有十萬火急的事兒,是斷不敢過來砸門的。
故而孫紹宗忙又把那官府穿戴整齊,扯開房門放他進來,然後施施然坐回公案後,不急不躁的問:“林知事,你這般慌裏慌張的,究竟出了何事?”
林德祿卻不急着搭話,先把那房門反鎖了,這才做賊似的湊到近前,惶惶不安道:“大人,那用‘陶朱金貝’做局的幕後主使,卑職終于查出來了!”
原來是爲了這事兒。
孫紹宗心下頓時了然,當初雖得了忠順王的承諾,但他卻又擔心忠順王會說一套做一套,因此爲了以防萬一,他便沒讓林德祿停止調查。
如今看林德祿這副惶惶不安的樣子,應該是已經查到了忠順王府頭上。
不過……
這豈不是證明,忠順王确實沒有停止炒作‘陶朱金貝’的計劃?
如此一來,事情可真就麻煩了!
忠順王既然已經發了話,孫紹宗再去‘越級上訪’,豈不是上趕着要與他正面沖突?
可要不把這事兒禀報朝廷,事後一旦有人,将孫紹宗曾經調查過此事的消息洩露出去,他豈不是要擔上知情不報、居心叵測的罪名?
正左右爲難,卻聽林德祿又鬼祟道:“怪不得當日衛通判不同意大人調查此事呢,卻原來這事情竟是北靜王府搞出來的!”
啥?!
孫紹宗當時就有些蒙圈,這忠順王做下的騙局,怎得倒被他張冠李戴到北靜王身上去了?
不由皺眉道:“你莫不是搞錯了?”
林德祿苦着一張臉道:“剛查出這事兒,卑職也生怕是弄錯了,因此又仔細查訪了幾日,發現買通市井無賴散播謠言的,上門唱雙簧哄擡物價的,在詩社文會上宣揚此物的,的确都是北靜王府的人!”
說到這裏,他又想起一事,忙補充道:“聽說原本還有個大主顧,也是一般的心思,不過最近幾日卻突然銷聲匿迹了,隻剩下北靜王府四處賣力吆喝!”
啧~
莫非這騙局,是他們甥舅二人一起做下的?
如今忠順王想要退縮,北靜王卻不肯罷休?
可這也不對啊!
忠順王素來與北靜王沒什麽瓜葛,甚至言談間還頗有些歹意【惦記人家的長腿王妃】,又怎麽會與北靜王聯手設局?
而且以忠順王的勢力,也壓根用不着與人聯手……
又或者是,忠順王曉得此中厲害之後,便幹脆甩鍋給了北靜王,想要看他的笑話?
貌似也不對,自己已經把這事兒的利害關系,向忠順王統統挑明了,就算真要想坑北靜王,忠順王也該先跟自己通個消息,免得此事外洩才對吧?
否則他坐視北靜王把事情搞大,一旦自己這邊兒洩露出風聲,他豈不也要擔上知情不報、居心叵測的罪名?
又或許,是北靜王和忠順王一樣,也看上了這‘陶朱金貝’,想要借機斂财?
“大人。”
孫紹宗想的頭疼,林德祿卻是等的心焦,忍不住又小心翼翼的探問道:“您看這事兒,咱們還管不管了?”
“這個嘛……”
孫紹宗略一猶豫,便道:“你先查着,莫對外聲張便是。”
林德祿先點頭應了,随即卻遲疑道:“可衛通判那裏……”
也是!
自己要調查‘陶朱金貝’的事兒,衛若蘭也是曉得的——可問題是,他有沒有把這事兒透露給北靜王水溶,自己卻無從知曉。
如果水溶知道自己企圖斷了他的财路,會做出什麽反應,可就難以預料了……
這事兒鬧得!
原本準備怼幾個奸商罷了,誰能想到水底下竟是兩頭大白鲨?!
可現在騎虎難下,再想退縮也早已經晚了。
孫紹宗略一遲疑,便吩咐道:“你現在回去,把查到的所有消息,先言簡意赅的記錄下來,等散衙之後再随本官去一個地方。”
既然已經騎虎難下,怕也隻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如果方才的推斷沒有出錯:忠順王并不曉得北靜王的行動,而且已經準備放棄這個計劃了,那他也應該不會坐視水溶,繼續進行這個瘋狂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