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如今他這身闆足能以一敵百,就算是前世做刑警的時候,這樣軟塌塌慢騰騰的一劍,也決計傷不到他半根毫毛。
于是淡定自若的,等那劍尖堪堪到了胸前,這才不慌不忙的閃身避過,又屈指在劍身上一彈,隻聽‘锵’的一聲,那裝飾用的細劍便幾乎彎了個對折,緊接着又是‘咔嚓’一聲脆響,竟齊根兒斷成了兩截!
賈琏擎着那光秃秃的劍柄,直驚的泥塑木胎一般,好半晌愣是想不起要把胳膊縮回去。
孫紹宗伸手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無奈道:“琏二哥,我不過是湊巧路過,你這麽喊打喊殺的,是不是誤會……”
“姓孫的,二爺今兒跟你沒個完!”
誰知這一拍倒讓賈琏還魂了,他惱羞成怒的将那劍柄往地上一丢,作勢便要往孫紹宗身上撲。
隻是他這裏正張牙舞爪呢,卻忽覺後頸一緊,緊接着又覺得腳下一空,竟是被孫紹宗薅住脖頸,直接拎到了半空之中!
賈琏愈發的惱了,在那半空中拳打腳踢、罵聲連連——然而他那小胳膊細腿兒的,又哪裏夠得着孫紹宗半根毫毛?
反倒是那身子猴兒也似的佝偻着,又在孫紹宗手上扭來蕩去,瞧着便像是個不聽話的熊孩子,正被大人提在手上教訓一般,說不出的滑稽可笑!
旁邊周瑞等人見了,都是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直憋的面紅耳赤。
眼見賈琏仗着自己不好對他下狠手,兀自在半空中耍着猴戲,說什麽也不肯就此罷休。
“唉~這又是何苦呢?”
孫紹宗無奈搖頭歎息一聲,就這般提着賈琏到了小院門口,在衆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托起賈琏的身子,墊着腳将她放在了門樓頂上,又拱手道:“琏二哥,你且在上面冷靜冷靜,小弟還有事要忙,先行告辭了。”
說完,便與于謙揚長而去。
“你……”
賈琏挺身還待再罵,誰知腳底忽然一滑,險些便倒栽蔥從上面掉将下去,唬的他連忙抱住了屋脊一角的吻獸,那喝罵也化作了倉惶的尖叫:“你們這些狗才,還……還不快去搬了梯子來救我!”
下面周瑞等人見狀,早都亂成了一鍋粥,有飛奔跑去搬梯子的,有在底下乍着膀子準備接應的,唯獨靠在平兒懷中的王熙鳳,卻是一絲反應也沒有。
賈琏瞥見這清淨,登時又找到了發洩的途徑,死死抱着那吻獸,将脖子對折了九十度,沖着王熙鳳破口大罵道:“好賤人!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趕緊摔死,好去和那奸……”
“二爺快莫嚷了!”
眼見他又要不管不顧,說出些難聽的話來,平兒忍不住替王熙鳳分辨道:“二奶奶身子滾燙滾燙的,像是又犯病了,因此方才跌了那一跤,便直接昏了過去,至今也還沒醒呢!”
賈琏羞惱之下,卻那還管她說的是真是假?
又見平兒區區一個貼身大丫鬟,竟然也敢呵斥自己,便幹脆把槍口對準了平兒,一口一個賤婢的罵着。
便在這當口,也終于有人聞訊趕了過來,卻正是李纨與賈探春兩個。
她們一個惦記着兒子的消息,一個又因爲母親的前科,這時節不好往寶玉身前湊,故而都在外面支派那些婆子丫鬟們。
因聽說王熙鳳與賈琏鬧将了起來,兩人又不知已經動起了刀子,于是私下裏一合計,先沒有驚動賈母,隻私下裏結伴趕過來勸和。
誰知到了小院左近,遠遠就瞧見賈琏趴在門樓上,正抱着隻吻獸破口大罵,地上王熙鳳靠在平兒懷裏,卻是聲息全無。
當下兩人又驚又詫,忙緊趕幾步到了近前,向平兒探問道:“這到底是怎得了?!”
平兒聽賈琏罵了這許久,心下也窩着火呢,便直言不諱的道:“大奶奶、三姑娘,我們奶奶方才撞見二爺與鮑二媳婦,在床上不清不楚的胡混,還咒我們奶奶早死!”
“我們奶奶便氣的上前哭喊,誰知二爺惱羞成怒,反提了寶劍要殺我們奶奶,我們奶奶氣急攻心,又被他追的跌了一跤,便生生摔的暈了過去。”
“若非是孫大人湊巧路過,出面攔住了二爺,說不得奶奶便要被二爺一劍刺死了。”
“誰知二爺見是孫大人阻攔,竟又提劍要殺孫大人,結果便被孫大人領着,放到了那門樓上!”
李纨和賈探春皆是女子,聽了這話自然都把心偏到了王熙鳳身上,忙喊過随行的婆子丫鬟,就要扶了王熙鳳回屋診治。
誰知那賈琏卻是個人來瘋,在上面瞧見李纨等人都圍着王熙鳳,也沒那個探問自己一聲,便扯着嗓子喝道:“嫂子和三妹妹莫管這閑事,我今兒非殺了這賤人不可,誰攔着也不成!”
雖說他抱着那吻獸,瑟瑟發抖的可笑模樣,實在看不出有什麽威脅性可言。
但地上那兩截斷劍仍在,李纨和賈探春也不敢大意,故而略一商量,便命婆子們攙着王熙鳳,也奔着賈母的院子去了。
說來王熙鳳與賈寶玉也當真是有緣的緊,上次中毒是在一起,這次又是一起遭了劫難。
等把人送到賈母那裏,自然又是一場大亂。
好不容易把王熙鳳也安置好了,賈母又細問了前因後果,直惱的險些背過氣去,連叫:“這還得了,快去拿了那下流種子來!”
一語未完,便見賈琏頂着一頭綠油油的物事,挑簾子闖了進來,嘴裏不幹不淨的罵道:“那賤人呢?躲到哪裏去了?!”
衆人定睛細瞧,卻原來是他在那門樓上抱着吻獸時,不小心蹭了一頭的青苔。
王夫人、邢夫人此時也都在屋裏,見他如此猖狂,忙上前攔住罵道:“你這下流種子!莫非要造反不成,沒見老太太在這裏呢?!”
賈琏素知賈母年紀漸長之後,便一味的疼惜幾個孫兒輩,從未說過半句重話,因此絲毫不覺畏懼,反乜斜着眼還嘴道:“都是老太太慣的她,她才這樣的猖狂,如今竟勾連了外人要謀殺親夫呢!”
聽了這話,旁人還沒沒怎得,李纨卻忍不住替孫紹宗叫起了委屈,捏着帕子越衆而出道:“琏兄弟說的這是哪裏話?孫大人今兒是特地領了于翰林,來咱們府上相看蘭哥兒的,何曾與弟妹有什麽瓜葛!”
說着,想到賈蘭拜師的事兒,沒準會因這一場誤會橫生枝節,那眼圈便不由的紅了。
王夫人忙上前将她攬在懷裏,也幫腔道:“說起來,若非孫家二郎及時趕到,寶玉指不定早被他那狠心的老子給打死了——人家這兩下裏替咱家出力,哪有閑工夫理會你們夫妻的瑣事?定是你胡亂想瞎了心!”
眼見這婆媳二人,都異口同聲的回護着孫紹宗。
賈琏心下又是一陣醋意翻湧,便在那裏嘟囔道:“說是幫忙,誰知他心下存了什麽歹念!”
“你個糊塗東西!”
賈母這時便忍不住開口呵斥道:“兩家是幾輩子的交情,如今又結了姻親,正該彼此有個照應,你這三番五次的胡鬧,莫不是非要把親戚作成仇家,才肯罷休?!”
眼見賈琏還要頂嘴,賈母又惱道:“我知道你也不把我們放在眼睛裏,來人啊,去把他老子叫過來!”
一聽說要喊賈赦過來,賈琏方趔趄着腳兒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