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蘇行方苦笑道:“因有那祝二的教訓,這戲班裏的人都習慣在開戲前入廁,我方才隻是随口一問,便有十幾人自稱去過——更何況當時後台亂糟糟的,即便有人謊稱沒有去過,也未必能查得出來。”
啧~
看來‘尿點’這東西,果然是古已有之。
孫紹宗略一沉吟,便又問道:“蘇縣丞,除了與那祝二有嫌隙的,你可曾問出這戲班之中,有那些人與祝二私交甚密?”
“與他私交甚密?”
“不錯。”
孫紹宗回頭一指,道:“我方才勘查的時候,發現死者的确曾使用過茅廁,也就是說兇手不可能在他反鎖廁門前,便闖進去将其殺害。”
“而他又是坐在角落裏被殺的,如果是在入廁結束後,開門的瞬間遭遇到突然襲擊,也不太可能會出現這種狀況——尤其周圍并沒有多少掙紮的痕迹。”
“因此我推斷,大概是在他入廁結束、或者将要結束的時候,兇手叫開了廁門,将其殺害後揚長而去。”
“可茅廁是極爲私密的所在,若非是與死者有親密關系,或者與其提前約定好的人,怕是難以叩門而入。”
“這……”
蘇行方一聽便覺有理,不過面上卻反倒更爲難了,好半晌才遲疑道:“根據下官的調查,王府戲班中與祝二最親近的,便要數班主蔣玉菡了——這祝二是蔣玉菡授業恩師的兒子,故而一直受其庇護。”
這倒并不出乎孫紹宗的意料,一個性格不讨喜的人,非但能在王府戲班中立足,甚至還能撈到一個頗有分量的角色,背後豈能沒有依仗?
不過……
孫紹宗搖了搖頭,斬釘截鐵的道:“兇手應該不是蔣玉菡,他在這望江樓的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選在此時下手實在是不合常理。”
而且以蔣玉菡在王府戲班的地位,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弄死祝二,沒必要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當然,後面這一條,就不方便對蘇行方明言了。
蘇行方顯然也是蔣玉菡的戲迷,一聽孫紹宗這般說,先到松了口氣,連聲道:“對對對,我也覺得不是蔣班主幹的!”
不過除了蔣玉菡之外,蘇行方便不曉得,還有誰與那祝二私交甚密了。
兩人說話間,便到了臨時搭建的後台,卻見兩個龍禁衛正手按腰刀來回巡視,眼見孫紹宗到了近前,也隻是松松垮垮的拱了拱手,便又開始巡邏起來。
蘇行方小聲解釋道:“方才下官到後台查問案情的時候,見有不少人都圍在外面,爲免幹擾到大人破案,下官便拜托王府的侍衛出面,先行将他們驅散了。”
王府的侍衛應該是隸屬于南鎮撫司的,難怪他們見到孫紹宗之後,也沒給什麽好臉色。
“孫兄、蘇大人。”
此時就見蔣玉菡從裏面迎了出來,面有愠色的道:“也不知是那個多嘴的,把消息捅到了王爺面前,如今王爺勃然大怒,傳下令來讓戲班立馬返回王府,交由周長史負責徹查此事。”
啧~
孫紹宗頓時便爲難起來,若是這案子他還沒接手,王府私下裏查問處置,也倒還罷了——偏他如今已經接手了案子,如果再坐視王府私自處置,傳出去豈不是授人以柄?
可爲了一個戲子,跟忠順王擰着幹,也委實……
正爲難間,孫紹宗忽然發現蔣玉菡眉眼間透着些不忿之色,心下頓時一動。
那周長史聽說極受忠順王信重,又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與蔣玉菡這個頭号私寵之間,恐怕未必會有多和睦。
于是他便故意皺眉道:“蔣兄,旁的倒也罷了,卻不知府上準備如何查問?如今這許多人都有嫌疑,若是一一嚴刑拷打,怕是整個戲班都要傷筋動骨,屆時你臉上怕是……”
“孫兄!”
蔣玉菡聞言面色數變,忽然躬身一禮道:“我素知你斷案如神,不知可否在晌午之前,替我查出此案的真兇,也好讓蔣某給王爺一個交代?”
“這……”
如今距離晌午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即便孫紹宗破案向來以快聞名,也不敢打這個包票,隻肅然道:“我隻能保證勉力一試,至于能不能查出真相,怕是要看天意如何了。”
蔣玉菡又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不甘心的一跺腳,道:“也罷,那就賭一賭天意吧!”
說着,他向孫紹宗告了聲罪,請孫紹宗與蘇行方,暫且在外面稍候片刻,便又匆匆進了裏間。
不多時,便聽蔣玉菡在裏面尖着嗓子呵斥起來:“屆時蔣某自行向王爺請罪,卻還輪不到那姓周的來發落我!”
緊接着便見兩個青衣小帽的豪奴,狼狽不堪的出了後台,到了外面稍稍緩了一緩,便又把胸膛和鼻梁拔起老高,凱旋而歸似的去了。
這時蔣玉菡才又出來,将二人請了進去。
孫紹宗也知這事兒耽擱不得,于是一面往裏走,一邊便将‘熟人作案’的推測,粗略的告知了蔣玉菡,又問他可否曉得,戲班裏有誰與祝二私交甚密。
“這……”
蔣玉菡腳步一緩,有些尴尬的道:“實不相瞞,這祝二也算是我在戲班裏布置的眼線,他平日時常向我禀報别人的事情,卻甚少提到自己,故而我也不曉得,他究竟都與哪些人私交甚密。”
這就是典型的燈下黑了。
說話間,三人便已經進到了裏面,卻見三十幾個男男女女,皆穿着月白色的内衣,惶惶不安的站在一處。
蔣玉菡又解釋道:“方才看孫兄的意思,似乎有什麽線索與這内衣有關,我便讓他們把戲服和外套都脫了,也好方便你驗看。”
因是夏日炎炎,那月白色的内襯都是絲料,箍在身上分外單薄,男戲子倒也罷了,偏那些女戲子曲線畢露肉隐肉現的,竟也不敢擡手遮攔春光,足見蔣玉菡平日的法度森嚴。
其實這年頭,民間的戲子皆由男人充任,家養的班子則是以女子爲主——也隻有忠順王這樣‘不拘小節’又肆意妄爲的,才會選擇将男女混編。
孫紹宗大緻将這些人掃了一遍,卻忽然皺眉道:“柳賢弟,你混在裏面做什麽?”
卻原來那柳湘蓮,竟也大咧咧列隊其中。
“哥哥莫非忘了?”
柳湘蓮理直氣壯的道:“我如今也在戲班裏厮混,自然也是嫌疑人之一。”
别人遇到這種事都是拼命往外推,這厮倒好,上趕着要湊熱鬧!
孫紹宗也實在懶得理會他,便又肅然道:“在開戲之前,都有誰曾經去過茅廁,給本官上前一步。”
此言一出,便有九男五女十四個人,齊刷刷的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