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第二天晌午,孫紹宗便尋到了獄神廟左近。
那《孫公案》雖是十五開唱,但唱戲的台子卻早從前兩日便開始進行搭建了,柳湘蓮最是愛熱鬧不過,因此近幾日一直在此地張羅忙活着。
其實這獄神廟,一般都是建在監牢裏的小型廟宇,等閑常人難以接近。
位于城西的這座獄神廟,曾經也不外如是,在蒙古人統制中原期間,乃是刑部大牢内部專屬的神廟。
不過在大周朝建立之後,刑部大獄另選它址,此地幾經變遷,原本監牢早被拆的半點不勝,隻餘下這一棟獄神廟矗立在街頭。
也正因爲它的特殊,所以京城百姓提起‘獄神廟’,首先想到的便是這一座。
話說近些年中,這裏倒是聚集了不少的訟棍,專門包攬各種官司,孫紹宗平日斷案時,也頗遇見過幾個難纏的。
書歸正傳。
孫紹宗打馬到了獄神廟附近,便直奔街上最大的酒樓‘望海閣’而去。
雖說是公開唱戲,但蔣玉菡何等身份?
又怎麽可能把戲台搭在街上,任由那些泥腿子們品頭論足?
故而這戲台,實是搭在了‘望海閣’的後院。
在那拴馬樁前甩蹬下馬,還不等把坐騎拴好,裏面蔣玉菡、柳湘蓮、馮紫英、薛蟠、賈薔等人,便都接到了消息,齊齊從裏面迎了出來。
“孫兄。”
蔣玉菡春風得意的笑道:“正想邀請孫兄過來瞧瞧,卻又怕耽擱了你的公務,可巧你今兒便不請自來了。”
孫紹宗也拱手一笑道:“實不相瞞,我今兒來是來了,卻也是爲了公務而來——柳賢弟,昨兒有人來我這裏訴冤,說你偷了她的東西,卻不知可有其事?”
柳湘蓮聞言便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來:“哥哥休要诓我,莫說我如今還不缺銀子,就算當真缺了花用,也斷不會做那沒臉子的事兒!”
“果真?”
孫紹宗故作狐疑的道:“可那女子明明說,你那日在街上偷了她的心肝去,我聽她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倒不似是信口胡言。”
衆人一聽這話,頓時都哄笑起來。
薛蟠更是咧嘴道:“若是别的倒還罷了,若是女子丢了心肝,那便妥妥是柳兄弟偷了去!”
衆人說說笑笑,便簇擁着孫紹宗進了‘望海閣’裏。
孫紹宗先瞧了那剛搭好地基的戲台子,又在二樓選了處寬敞的雅間,屆時也好帶阮蓉、香菱一起過來看戲。
等到裏裏外外瞧了個遍,孫紹宗便打了個羅圈揖,告罪道:“諸位兄弟先請在這裏稍候,待我與柳賢弟細說一番公案,再回來與兄弟們一起飲上幾杯。”
衆人便又是一愣,原以爲開頭那幾句,不過是插科打诨罷了,如今看這意思,竟是确有其事!
卻說孫紹宗領着一腦門子漿糊的柳湘蓮,到了二樓雅間之中彼此落座,這才将尤三姐的事情仔細分說了。
柳湘蓮聽完之後,嘴巴大張了許久,這才問道:“那尤三姐當真是人間絕色?”
“自然當真。”
“她如今當真是大節不虧,又願意爲我守一輩子?”
“也是當真!”
啪~
連着兩個當真問完,柳湘蓮忽然一拳頭錘在桌上,毫不猶豫的道:“那還有什麽說的?哥哥且帶我去相看相看,左右相中相不中的,與我也沒什麽壞處!”
這貨倒還真是想得開……
不過想想也是,他本來就是個花叢老手,去相看個女孩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又沒說隻要相看了,就一定要将尤三姐娶過門!
不過……
孫紹宗又提醒道:“你難道就沒覺得,她慫恿姐姐給我寫‘訴狀’,意圖拉攏我的做法,有些太過功利了麽?”
原本是按照阮蓉的意思,是應該替尤三姐說些好話的,可孫紹宗打從心眼裏,便瞧不上尤三姐這種爲了自己的幸福,不惜出賣親人的舉動。
“二哥。”
柳湘蓮不以爲意的道:“你這莫不是太自謙了?有個女子被你的英雄氣概迷住,又有什麽出奇的?我若是女子,也指定喜歡你這樣的好漢子!”
“錯非如此,緣何那尤二姐甘願作妾,尤三姐卻指定要與我白頭偕老?”
呃~
這話貌似也有些道理,憑什麽隻有柳湘蓮這樣的小白臉,才能讓女人一見鍾情?自己這樣的純爺們,難道就能迷住幾個純情少女?!
當然,作妾和作妻的區别,主要還是取決于男女雙方的地位差距,柳湘蓮不過是個浪蕩秀才,婚配中等之家的民女也不算是俯就。
而孫紹宗這樣少年得志的堂堂五品,卻斷不會娶尤二姐爲正妻——如果是續弦,那就另當别論了。
卻說見柳湘蓮已然拿定了主意,孫紹宗便道:“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便使人去尤家探問探問,看看何時方便上門相看。”
按理說,這相看也該是請柳家的女性長輩過目,斷沒有男方直接過去的道理——但柳湘蓮父母早亡,尤三姐又主動說要以身相許,再矯情這些俗禮,豈不是自尋煩惱?
隻是孫紹宗這一敲定,柳湘蓮卻又遲疑起來,支吾道:“哥哥,别的倒也罷了,這大節不虧可萬萬出不得差池——兄弟别的都能做得,隻是斷做不得那烏龜忘八!”
處女情結在這年頭,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所以尤三姐當着孫紹宗的面,才會幾次三番表明自己‘大節不虧’。
因此聽柳湘蓮說起這話,孫紹宗便随口道:“左右是她們上趕着的買賣,明兒我先悄悄派個官媒過去,先驗看驗看是否完璧,咱們再過去相看也不爲遲。”
“既是如此。”
柳湘蓮起身,對着孫紹宗一躬到底:“那這事兒就有勞哥哥費心了。”
兩人當即下樓,與衆人暢飲了一番且不提。
單說孫紹宗回了府衙,便悄悄喊過趙無畏,命他領着兩個官媒到尤家查驗貞潔。
再等第二日到了府衙,得到趙無畏私下裏的回禀,說是那姐妹二人,果然仍是完璧之身,尚未被賈珍、賈蓉父子染指過。
孫紹宗這才又與柳湘蓮約定好了,隔日響午一起去尤家相看——既是相看那尤三姐,也是相看那尤二姐。
左右阮蓉哪裏也不怎麽在乎,若那尤三姐當真是個‘做妾的好坯子’,少不得便順勢收攏了,也算是救她脫離苦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