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彼此見禮過後,旁人也到罷了,那王氏在後宅‘清淨’了許久,乍見寶玉這般白嫩俊俏的小郎君,就又忍不住犯了癡症。
也不管自家男人在場,便目不轉睛的盯着寶玉上下打量,隻看的兩條腿都合不攏了。
薛蟠當即便惱了,不管不顧的扯着王氏進到裏間,不多時就聽稀裏嘩啦的亂砸,中間又夾着夫妻二人的對罵聲:
“臭婆娘,今兒老子過生日,你竟然還敢撓我的臉!”
“呸~!左右你那醜臉也沒個人樣兒,不如扯爛了拉倒!”
“騷蹄子,爺今兒非讓你曉得爺的厲害!”
“哎呦~!你這賊厮好狠的心腸,我……我今兒便跟你拼了!”
賈寶玉和薛寶钗在外面,隻聽得面面相觑,有心進去勸說勸說,偏薛姨媽竟是老神在在,拉着兩人噓寒問暖的,絲毫不以爲意。
“哥哥和嫂子……”
“莫管他們。”
薛姨媽沒好氣道:“那兩個都是人來瘋,越是有人勸越是沒個消停,且讓他們自己鬧一鬧,等到……”
說到半截,薛姨媽忽然停了話茬,心急火燎的起身催促道:“寶玉,你薛大哥一時半會也脫不開身,不如你先替他去前面張羅張羅——快快快,莫讓人說咱家不會待客!”
說着連推帶搡的,将賈寶玉趕到了門外。
寶玉雖然奇怪姨媽爲何這般着急,但他作爲表兄弟,替薛蟠招待朋友也是應有之義,故而便也沒有深究,隻是徑自去了前廳。
薛姨媽目送寶玉遠去,心裏剛松了一口氣,便見寶钗紅着臉從屋裏出來,甩着帕子嗔怪道:“媽媽怎得也不管管,這傳出去像什麽話?我……我也先回自己屋裏了!”
薛姨媽一見女兒這樣子,怎還不曉得裏面又已然從床頭打到了床尾?
一面暗罵這兩個冤家,果然是自己命裏的魔王,一面卻又忙喊了婆子,去薛蟠屋裏拿來換洗的衣服。
因怕被人胡亂撞破了這荒唐事兒,她也不敢輕易離了左右,于是在那門口不聽不聽的,也便慣了滿耳朵****……
不提夫妻二人,在薛姨媽屋裏如何惡鬥。
卻說賈寶玉到了前面,見了衆位哥哥自然是喜笑顔開,又與馮紫英笑鬧着,奪了他那根棒槌似的線香,同柳湘蓮約定好一人一支,隻等着薛蟠到了,便熱熱鬧鬧點燃爆竹。
孫紹宗瞧他們這興高采烈的,忙在一旁提醒道:“待會兒點爆竹的時候,記得先把那兩隻小象牽到後院去,不然若是驚着了四下裏亂竄,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旁人隻是胡亂應了,寶玉作爲半個主人,卻不敢怠慢,忙到外面喊了象夫來,吩咐把那兩隻小象牽去後院。
等他再次回到客廳時,衆人正議論五月十五,在獄神廟搭台唱《孫公案》的事情,又聽說柳湘蓮要在戲裏本色出演,寶玉便羨慕的不行。
隻是他也知自己沒甚唱功可言,斷不敢去人前露醜,便央求蔣玉菡日後抽空,幫榮國府的戲班也排演排演,屆時他也好關起門來,自己過一過幹瘾。
蔣玉菡素來最是與寶玉相善,又怎會駁了他的面子,沒等他求上幾句,便忙不疊的應了。
這裏正笑鬧着,薛蟠終于從後院趕了過來,進門先作了個羅圈揖,口中還告着罪,便一屁股嵌在上首主位上,心急火燎的捧了茶壺往嘴裏灌。
足足灌下去半壺,他這才暢快的吐出一口濁氣,大咧咧的道:“奶奶的,方才這一路趕過來,差點沒渴死老子!”
柳湘蓮在一旁笑罵道:“你這憨貨究竟在後面做什麽呢?怎得讓大家夥等了這許久,還弄得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薛蟠倒也不隐瞞,先把自己與王氏起了幹戈的事兒說了,又指着自己臉上那未退的劃痕,洋洋得意道:“那婆娘初時還跟我又抓又撓的,被我不管不顧的捅弄了一氣,便‘親漢子’‘好哥哥’的叫了個沒完,我出來時都還依依不舍的呢!”
除寶玉是頭回聞說之外,衆人皆曉得他夫妻二人那點怪癖,故而都一起哄笑起來,更有馮紫英促狹道:“如此說來,你這倒不是耽擱了許久,而是來得忒也快了些。”
衆人又是一陣哄笑,薛蟠作聲作色的呵斥了馮紫英兩句,自己也便哈哈大笑起來。
柳湘蓮平素最喜熱鬧,眼見壽星公已經到了,便催着去把那二十萬響的鞭炮點了,聽完了響動,也省得大夥再惦記着它。
寶玉、薛蟠、馮紫英也都跟着湊趣,于是一行六人便又出了薛府。
到了那大門前,薛蟠便先‘咦’了一聲,奇道:“我養的那兩隻大象去哪兒了?”
寶玉忙解釋道:“二哥擔心放爆竹時會驚到它們,我便讓象夫先牽到後面去了。”
“喔。”
薛蟠這才放下心來,又得意洋洋的顯擺道:“我讓人訓了半個多月,好不容易才讓它們學會一樁新鮮本事,待會兒設宴時可缺不得它們。”
馮紫英和柳湘蓮都追問究竟是什麽‘新鮮本事’,他卻隻一個勁兒的賣關子。
等到了府門外,就見十來個家丁爲了鋪散開那些爆竹,正在毒日頭底下忙的滿頭大汗。
薛蟠一見,便不滿的喝罵道:“特娘的,平日裏也就罷了,老子今兒過生日,你們怎敢在這裏磨磨蹭蹭的,真當咱們府上沒有家法不成?”
說着,吹胡子瞪眼的,便要喊人将‘家法’請來,直唬的家仆們跪倒一地。
“這大好的日子,你也不說消停些。”
孫紹宗無奈的伸手把他摁住,勸道:“老馮這車上的爆竹雖說沒纏成死結,但這老長一挂,想要完整的鋪散開哪有那麽容易?”
聽是二哥開了口,薛蟠這才按捺住性子,隻瞪着銅鈴也似的眼睛在台階上監工。
下面的家仆們見狀,忙又爬起來,拼了命的加快進度。
可饒是如此,還是又用了半刻鍾的時間,才把那爆竹沿着南牆完全展開——隻見從東至西,足能有四十丈多長!
寶玉和柳湘蓮便點燃了香燭頂端的火帽,火把似的舉着奔到了東西兩頭,扯着嗓子互相招呼,一同點燃了引線。
轟隆隆隆……
這二十萬響的‘旱地驚雷’,可比後世的大地紅要給勁兒多了,那轟隆隆的動靜延綿不絕,真仿佛地上起了滾滾悶雷一般。
隻是……
這騰起的煙塵也是極其給勁兒,初時孫紹宗等人還在門口觀瞧,漸漸的便站不住腳了,隻好統統退回了院裏。
眼見那煙霧騰騰而起,足足遮蔽了大半條紫金街,連馮紫英這始作俑者,也不禁瞧的暗自咂舌——幸虧這年頭燃放爆竹之前,都要與附近的巡丁提前打好招呼,否則肯定要被誤會是着了大火。
等到那爆竹終于放完了,衆人耳中皆是嗡嗡作響,正揉着耳朵龇牙咧嘴的往客廳裏去,忽見兩個婆子飛也似的跑了過來,遠遠的便張嘴嚷了些什麽。
衆人委實聽不清楚,隻等她們離得近了,側耳細細辨認了一番,才終于聽明白她們嚷的是:“可了不得了,後院那兩隻大象瘋了似的橫沖直撞,連象夫都被它們給弄折了條胳膊!”
“如今太太、奶奶、姑娘都被堵在屋裏,就怕它們會闖将進去!”
衆人一聽,都是大驚失色。
薛蟠更是急的跺腳道:“特娘的,這隔了如此老遠,怎得還是被爆竹給驚了?莫非那兩隻大象,都修了千裏眼順風耳不成?!”
一旁馮紫英滿面尴尬,正待攬下責任,卻聽那婆子搖頭道:“倒不是給爆竹驚了,是太太養的那條哈巴狗兒,迎上去叫了幾聲——誰能想到那麽個大家夥,竟給狗叫聲給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