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孫紹宗正在刑名司裏,對着一份名單勾勾畫畫,就見程日興從外面進來,禀報道:“東翁,賈府丞那邊兒傳下話來,說是人手不足,希望咱們暫時撥調幾個擅長人物畫的書吏過去。”
“人手不足?”
孫紹宗奇道:“今年的剩女怎的這般多?”
要說賈雨村最近處置的公務中,需要用到肖像畫的,也就是每年端午前後,由地方官府例行舉辦的‘相親大會’了。
大周建國之初,爲了緩解長年戰亂導緻的人口危機,曾經實行過強制婚配的政策,當時無論男女,如果年過十八仍未婚配,便會由地方官府出面強制嫁娶。
時至今日,随着人口逐漸增多,這條政策也便不似當初那般嚴格了,但卻也并未被徹底廢除。
根據現行條例,年滿二十一歲仍未婚配的男女,一律要繳納專門的‘單身稅’,而且付稅金額還會随着歲數逐年增加。
交的起稅,自然可以安心繼續做剩男剩女;交不起的,就必須參加官府每年定期舉辦的‘相親大會’——如果連續參加兩屆都沒能‘配對兒’成功,第三年就會進行無條件的強制婚配。
而這念頭的相親大會,當然不可能像後世一般,任由幾百對兒男女現場互撩。
一般都是将女子的相貌簡單描繪出來,标注上家世與生辰八字,懸挂于特定的場所,由男方自主選定幾個,再通過官媒彼此進行接觸。
當然,有功名的書生,或者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都可以無視這條法令。
卻說聽孫紹宗好奇,今年的剩女爲何如此之多,以至與連畫師都不夠用了,程日興便無奈道:“還不都是去年那場洪災鬧得,當時城中許多适齡男子,都趁機談妥了婚事。”
“再加上年前年後物價漲了不少,老百姓生計艱難,哪還交得起額外的賦稅?于是今年參加相親的女子,硬是比往年多了近倍不止。”
啧~
這才真叫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呢!
誰能想到河北發生的一場洪災,竟還影響到了京城的‘婚戀市場’?
不過那場洪災,也确實造福了不少京城的光棍。
至于剩女麽……
皇城根兒的老百姓,可沒有在災民裏挑女婿的習慣——除非是那些有功名的秀才舉子。
不過秀才舉人,又哪會瞧得上一般百姓家的剩女?
“既然這樣。”
了解了前因後果,孫紹宗便吩咐道:“那就讓林德祿選幾個擅長工筆畫的——記得交代他們,别像平時畫通緝令似的,搞成兇神惡煞的模樣,平白壞了人家的好姻緣!”
程日興聞言哈哈一笑,就待出門去尋林德祿。
“先等等。”
孫紹宗卻又喊住了他:“讓承業去就成,我這裏有些私事要與你商量。”
私事?
程日興略有些激動,做了一年多的師爺,這還是孫紹宗頭一次正兒八經的要與他商量私事。
這豈不是證明,東翁對自己更加信任了?!
于是他急忙出去,将事情交代給了孫承業,然後興沖沖的折回來,鬼鬼祟祟的道:“東翁有什麽事情但講無妨,學生以身家性命擔保,絕不會對外洩露分毫!”
這厮……
該不會以爲自己是要貪贓枉法吧?
孫紹宗有些無語,指着對面的椅子讓他先坐下,這才正色道:“其實最近我攬下了一樁穩賺不賠的遮奢買賣,急需幾個信得過的人,去南邊兒盯着——我想來想去,還是你最适合總攬此事。”
其實剛開始琢磨那木材買賣的時候,孫紹宗心裏最中意的人是老管家魏立才,魏老伯做事穩妥果斷不說,最重要的是對孫家忠心不二。
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魏老伯續弦之後,竟然老當益壯的成功布種,眼下已經做了全職奶爸,連府裏的大小事情,都一股腦丢給了趙仲基。
雖說孫家兄弟若是開口相求的話,魏老伯也肯定會答應去南邊兒盯着——可他們卻如何張得開嘴?
于是孫紹宗便又把主意,打到了程日興頭上——程日興做過商鋪掌櫃,身上又有正經的舉人功名,處置事情也還算是穩妥,除了忠誠度不如魏老伯之外,可說是最爲合适的人選了。
隻是程日興一聽說是幫着經營‘買賣’,那面上便有些退縮之意。
這年頭的士大夫普遍都瞧不起商賈,當初程日興會毫不猶豫的,辭去賈家鋪子裏的肥缺,來做孫紹宗的刑名師爺,大緻也是出于此心。
眼下他這師爺做的有滋有味,如何願意再去操持商賈賤事?
而他這番心思,孫紹宗自然也心知肚明,故而緊接着便又道:“這買賣最多也就是幹上兩三年,期間每年分給你的花紅,都不會少于一千兩——更重要的是……”
孫紹宗略略一頓,這才抛出了最重要的誘餌:“三年後如果你仍是科舉不順,我必竭盡全力保你一個縣令的前程!”
“此言當真?!”
程日興激動的跳了起來,他雖然一直不肯放棄科舉,心裏其實也曉得随着年紀漸長、惰性漸增,自己考上進士的幾率,已經是越來越渺茫了。
若能用三兩年商賈經營,換回一個百裏侯……
“我何曾空口白話、哄騙過你?”
孫紹宗見他已然動心了,便又進一步透露道:“更何況這買賣還涉及到一位正二品的大員,你若是經營得當,想必那邊兒也不會吝啬做個順水人情。”
正二品的大員?!
程日興兩眼爍爍放光,忽的躬身一禮道:“既得東翁如此看重,學生敢不竭力相報?!”
見他答應下來,孫紹宗心下也便松了一口氣,隻要決定了總攬全局的角色,從旁協助的人選就好安排了。
“程先生近些日子,先把家中收拾收拾,我估摸着月中可能就要……”
“叔父、叔父!”
孫紹宗正跟程日興交代着南下的日期,忽見孫承業慌裏慌張的跑了進來,顫聲道:“軟禁所那邊兒傳來消息,說是有個尼姑要小産!”
小産就是早産,這在古代也是極其兇險的事情。
不過孫紹宗倒還不至于,爲了個淫尼的死活而慌張,于是先鎮定自若的問了句:“是月份大的,還是小的那個?”
月份大的,預産期是五月底,說是小産,風險倒也不是太大。
月份小的,那個卻要到七月初,才到正經産期,眼下差了兩個多月,風險便要高出不少。
“這……”
孫承業頓時語塞,他一聽說軟禁所那邊兒的女犯人要小産,便慌裏慌張的過來禀報,哪曾顧得上過問這些細節?
還是欠鍛煉啊。
孫紹宗無奈搖頭道:“以後遇事不要這麽慌張,先把事情問清楚再說。”
說着,他便又吩咐道:“去派人通知周達,讓他親自過去盯着,盡量把母子都平安救下來——若是遇到兇險,先保孩子。”
左右這兩個淫尼判的都是斬監侯,即便暫時保住了性命,到了秋後也一樣是要死的,所以自然選擇保孩子。
等孫承業領命去了,旁邊程日興又提醒道:“大人,是不是該知會栊翠庵和法元寺一聲,畢竟這孩子生下來之後,是要交到他們手上的。”
啧~
就不知那妙玉經曆了當初那一吓,還願不願意再收養這些孽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