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若蘭聽得一臉懵懂,祁師爺似乎隐約猜出了些什麽,卻又實在不敢相信,好半響才遲疑道:“大人難道是想說,這些證人都是……都是一夥兒的?”
“當然!”
孫紹宗笃定道:“一開始他們回答問題時,與半個月前的口供絲毫不差,我便覺得事有蹊跷。”
“後來那些瑣碎細節,他們也都能對答如流,我便确定這其中必有貓膩——過目不忘的人當然是有的,但一下子碰到這許多,祁師爺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
“怪是有些怪。”
祁師爺遲疑道:“可他們彼此之間,的确并無任何瓜葛——再說也不是個個都這樣,那趙掌櫃不就說的語焉不詳麽?”
“呵呵。”
孫紹宗呵呵一笑,道:“他可不僅僅是唯一一個語焉不詳的,更是唯一一個在四月七日下午,沒有親眼見過死者的證人!”
唯一一個在四月七日下午,沒有見過死者的證人?
祁師爺若有所思,衛若蘭卻嗤鼻道:“大人莫非糊塗了?這不是還有個張周氏麽,她也隻是在隔壁聽到了些動靜,如何能說趙掌櫃是唯一一個……”
“等等!”
祁師爺忽然激動的打斷了他的話,亢奮道:“我有些明白大人的意思了,假定除了趙掌櫃之外,所有人證都是同謀的話,當時與張凱對話的就不是什麽馬臉死者,而是他的妻子張周氏!”
“沒錯!”
孫紹宗冷笑道:“張周氏既然能聽到隔壁傳來的呻吟聲,那後面更加激烈的争吵聲,她難道就聽不到了?聽到丈夫與女子發生争執,她即便不趕過去幫腔,總也不該躲在屋裏,半點反應都沒有吧?!”
“大人說的極是!”
祁師爺重重的點頭附和了,随即卻又愁眉不展起來,苦笑道:“可問題是,這五人之間實在并無瓜葛,僅憑推斷,可證實不了他們共謀殺人的罪名。”
“沒錯!”
衛若蘭也插嘴道:“這可不是什麽兒戲,而是一下子殺了六個人的滔天大案,幾個素不相識的人彼此之間,如何能信得過?又如何能做到環環相扣?!”
孫紹宗微微一笑,反問道:“衛大人難道忘了,你自己最初做的判斷?能讓五個陌生人合謀殺人的,自然是‘同仇敵忾’四個字!”
“同仇敵忾?”
“正是‘同仇敵忾’!”
孫紹宗侃侃道:“這五個人雖是天各一方,彼此之間也沒有什麽來往,但卻未必不能有相同的仇人!”
“當然,他們之間肯定還有一個人,或者一個勢力在穿針引線,所以他們才能做到通力配合、滴水不漏!”
“會是什麽人幹的?”
衛若蘭心急火燎的追問着:“他又爲什麽要費盡苦心,設計這樣一個異想天開的殺人手法?!是與這六人有仇,還是有其它的目的?!”
孫紹宗兩手一攤,一副‘你問我、我又該問誰’的樣子。
衛若蘭先是有些失落,緊接着卻又松了口氣,脫口道:“原來你也有不曉得的事情!”
孫紹宗無語的翻了個白眼,這貨剛才該不會以爲,自己是全知全能的吧?
其實這次,他之所以一來就既能洞悉案情,還真不是因爲智商碾壓了祁師爺和衛若蘭,而是因爲他比兩人多了六百年資訊的積累——14xx年的人,當然不可能看過《東方快車謀殺案》!
而孫紹宗非但看過小說、電影,還曾經親自處理過類似的案子——在網絡時代,一群在現實中素不相識的人同謀作案,可不是什麽新鮮事兒!
所以他在發現所有人的證詞,都與驗屍報告嚴重不符的時候,就已經在懷疑這種可能性了。
書歸正傳。
卻說孫紹宗又正色道:“我眼下雖然還推斷不出,那幕後之人究竟是誰,又是爲的什麽目的——但能讓人心甘情願,參與這等血腥屠戮的仇怨,一生中總不會遇到太多,而且往往也難以瞞過身邊的人。”
祁師爺聞言眼前一亮,立刻道:“我這就去把趙掌櫃喊來,再派衙役把張凱的妻妹叫來詢問!”
這祁師爺倒是挺機靈的,隻可惜跟北靜王沾親帶故的,否則孫紹宗還真忍不住想要挖牆腳了。
不多時,那趙掌櫃便先一步被帶了進來。
“大人!”
他一進門便雙膝跪倒,哭喪着臉道:“小老兒并未有意欺瞞,實在是……實在是過了這許久,有些記不真切了!”
看來他是以爲,自己被單獨叫來是因爲口供不夠清楚,所以要重新進行盤問呢。
“我且問你。”
孫紹宗肅然道:“你和那周八斤是何時相識的?”
“這……”
趙掌櫃詫異的擡頭望了孫紹宗一眼,又忙低頭道:“小老兒與他父親自小便相識,這周八斤更可以說是小老兒看着長起來的。”
原來還是世交!
孫紹宗心下一喜,忙追問道:“那你應該曉得,他家裏曾出過什麽禍事喽?”
“大人怎得曉得他家裏出過禍事?”
趙掌櫃納悶道:“這事兒八斤從來不肯對人提起的。”
“啰嗦什麽!”
衛若蘭在一旁不耐煩的呵斥着:“快說他家究竟出過什麽禍事!”
那趙掌櫃吓的一縮脖子,忙一五一十的将周家往事講了出來。
卻原來在六年前的上元燈節,周八斤的父親帶着周八斤和年幼的弟弟去逛燈節。
因周八斤貪玩惹禍,不小心撞翻了人家的攤子,周父忙着向攤主賠禮道歉,一時忘了照看幼子,結果周八斤的弟弟便被兩個外地女子拐了去,從此渺無音訊。
周父回家後與妻子鬧得幾乎反目,最後一氣之下離家出走,雲遊天下尋找幼子,從此亦是渺無音訊!
周母接連失去了兒子和丈夫,也積郁成疾在兩年後不治身亡。
後來還是趙掌櫃念及情分,收留了當時隻有十四歲的周八斤,最近又讓他做了這隆盛老店的大夥計。
雖說隻聽了周家的往事,還不能确定其它人的情況,但真相卻已經是呼之欲出……
啪~
衛若蘭一巴掌拍在方桌上,咬牙切齒的罵道:“該殺!殺的好!”
趙掌櫃又被他唬了一跳,急忙磕頭道:“小老兒并未欺瞞大人,還請大人饒命啊!”
“好了好了,衛大人說的不是你。”
孫紹宗面沉似水的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
待趙掌櫃誠惶誠恐的退出去之後,孫紹宗又忍不住歎息道:“如今能讓這天各一方的人同仇敵忾,又不惜以身犯險的,果然也隻有這些喪盡天良的人販子了。”
“不管了!”
衛若蘭又豁然起身道:“甭管這案子最後如何,我都要上書請陛下赦免他們!”
這厮心頭倒也還有幾分熱血。
“赦免你就甭想了,本朝法律并不鼓勵血親複仇。”孫紹宗先是搖了搖頭,随即又道:“不過酌情從寬處置,倒是題中應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