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入夜之後,店小二周八斤按照店裏慣例,到後院詢問‘是否需要熱水’時,發現院門大敞着,裏面黑咕隆咚的一點光亮都沒有。
周八斤擔心是招了賊,忙喊來店裏的趙掌櫃,一起打着燈籠進屋查看。
結果竟然發現那六個客人,全部赤條條的躺在地上,心口處都被剜了老大一個窟窿!
趙掌櫃當即便吓暈了過去,還是周八斤喊了隔壁院子裏的客人幫忙,才将他擡回了前面。
隻是這一耽擱,事情自然也便遮掩不住了。
等到趙無畏接到報案,連夜趕到的時候,早不知有多少人進出過現場,還遺留了不少的嘔吐物。
經過現場勘驗之後,确認這六人手腳都有被束縛過的痕迹,身上更是有多處傷痕,應該是在生前遭受過毒打。
緻命傷是胸膛被剖開,并被摘走了心髒。
鑒于這一細節,衛若蘭在接手這樁案子之後,便把矛頭指向了仇殺,并指示祁師爺展開了更加細緻的勘查。
然而這一仔細勘查可不要緊,案子竟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就聽祁師爺苦笑道:“最初我找客棧裏的人盤問,是想确定案發前後,都有什麽人進出過客棧,誰知我這一問之下,所有人竟都衆口一詞,說那六人在傍晚之前,還活的好好的!”
自打進門之後,就一直是這祁師爺說話,衛若蘭隻是偶爾響應兩聲,顯然是覺得求助于孫紹宗,大大丢了自己的面子。
“傍晚之前還活的好好的?”
孫紹宗皺起了眉頭,将那案宗拿起來瞧了瞧,這才質疑道:“可是驗屍報告上,分明标注他們是卯時【早上七點】至午時【中午十一點】死的,怎麽可能在傍晚時還活着?”
頓了頓,他又狐疑道:“莫非那屍體曾被動過什麽手腳,導緻死亡時間出現了誤判?”
“學生也曾這般懷疑過。”
祁師爺兩手一攤,繼續苦笑道:“可一連幾日盤查下來,卻沒有發現絲毫的痕迹——再說負責驗屍的,是咱們府裏的老徐,真要有什麽貓膩,他也該能察覺出來才對。”
且不說老徐的專業素質,這祁師爺也是老刑名了,既然已經起了疑心,按理說也不太可能被蒙混過去。
“另外。”
祁師爺又道:“那六人非但衣服被扒了個精光,一應行李也都不見了蹤影——他們又不是本地人,所以直到現在也難以确認身份,兇手的動機更是無從判斷。”
即便行李不多,加上六個人的衣服鞋襪,也該有相當大的一坨,想要悄無聲息的運出去,怕是不太容易……
捆綁、毆打、剜心、甚至還有可能逼問了些什麽,應該也需要不少的時間……
莫非是裏應外合?
孫紹宗把種種嫌疑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又問道:“那些目擊者的供詞都在何處?”
祁師爺忙上前,從那近百頁調查記錄中,選出了幾張指給孫紹宗道:“大人請看,所有與時間有關的供詞,學生都已經整理在了一處。”
看那厚厚一疊記錄,再看他如數家珍的樣子,就知道爲了這案子,他着實廢了一番心血。
孫紹宗将這幾頁口供仔細讀了一遍,發現裏面有近半是店小二周八斤的供詞,剩下的一半,則分别屬于住在隔壁院落的夫婦、隆盛老店的掌櫃、附近酒樓的夥計、以及一個雲遊的道士。
供詞内容大緻如下:
店小二周八斤:小的早上被叫過去,詢問咱們店裏都有什麽吃的,小人推薦了些拿手菜,誰知那幾位客爺吃的很不滿意,響午便又在附近的酒樓裏點了一桌酒菜。
附近酒樓夥計王二狗:對對對,小人送來酒菜的時候,那幾位客爺都還活得好好的——未正【下午兩點】時,小人過來收盤子,也都還好好的。
店小二周八斤:那幾位客爺想必是多吃了幾杯,就那什麽起來……嘿嘿,大人您也曉得,這男男女女一起在外面打尖,總也不是那麽清白。
大約是動靜太大,吵到了隔壁那兩口子,隔壁的男客便上門理論,與裏面一位女客吵的極兇,我跟掌櫃的趕過去勸架時,那男人卻已經被趕了出來。
我們兩個好說歹說,才勸的那張姓客爺消了氣。
榮盛老店趙掌櫃:是我先聽見裏面吵起來了,才喊了八斤一起過去勸架。
住在隔壁的張凱:回禀大人,我和拙荊,确實聽見他們在隔壁胡天胡帝——那會兒應該是‘申時’【下午三點】前後。
我上門想讓他們小聲些,誰知出來個潑辣女子,反倒臭罵了我一通!
對對對,就是其中一個死了的,這女人長了一張馬臉,便是燒成灰我也能認得!
張凱妻子:我當時曾想攔下相公的,但他執意要去理論,幸好隻是吵了幾句,否則人家那麽多人……
店小二周八斤:到傍晚的時候,一位雲遊的道爺也不知怎麽摸進了後院,說是要幫幾位客爺摸骨算命,結果又被劈頭蓋臉的趕了出來。
榮盛老店趙掌櫃:那老道進去的時候,我其實瞧見了的,不過反正後面幾位客爺都屋裏,也便沒太在意。
四海雲遊的李道士:貧道爲了重修廟門,才想在這京城賺些香火錢,近半個月在西城走了幾十家客棧,大人若是不信盡可以去打聽打聽。
因客人們白天未必在屋裏,所以小道都是早中晚上門蔔卦。
那天傍晚,我進去之後還沒把事情說清楚,一個胖大的漢子,便推推搡搡把我趕了出來——若不是有店小二扶了小道一把,小道怕是早被他傷着了。
店小二周八斤:我把老道扶出去,又約莫過了一刻鍾,掌櫃的便吩咐我去各屋轉轉,看看客爺們晚上要不要用熱水,誰知竟然發現……
什麽?您說他們上午就死了?這……怎麽可能?!這絕不可能!
隔壁的張凱:這不可能!除非跟我争吵的那女人,其實是惡鬼變得!
張凱妻:死……死人,也……也能做……做那等事麽?!
趙掌櫃:大……大人莫開玩笑,小老兒明明……明明聽到,那女子與隔壁客人吵架來着!
雲遊李道士:怪不得那胖大漢子硬要趕我出來,原來他竟是厲鬼所化!貧道當時是忘了開天眼,否則……
附近酒樓的夥計張二狗:大人,您……您這話小人就聽不明白了,活人才要吃東西,死人……死人……死人應該是不吃的吧?
口供到了這裏,便告一段落了。
但這内容實在是……實在是離奇至極!
六個在上午就已經死掉的人,竟然還在午後與這許多人有過互動!
而且李道士和周八斤,最後一次見到死者的時間,與發現屍體前後隻隔了一刻鍾,這點時間,莫說是殺人挖心,就算隻扒光衣服帶走行李,怕也難以做到吧?!
這還不算,旁邊祁師爺見孫紹宗看完了,又忙補充道:“根據這些日子的調查,那周八斤自小便在西城長大,四年前進隆盛老店當夥計,從未離開過京城。”
“趙掌櫃祖孫三代經營隆盛老店,同樣從未離開過京城。”
“隔壁的張凱夫婦是津門府人市,平生第一次來京城,目的是爲了探望兩年前嫁過來的妻妹——因爲與妹夫起了嫌隙,所以才臨時住到了客棧。”
“李道士是河北滄州府人士,六年前在通州青龍觀出家,半月前進京雲遊,以替人摸骨看相爲生。”
“酒樓夥計王二狗,原是河北保安州人士,去年遭災後一直流落在京城,數日前才到酒樓跑堂。”
孫紹宗聽完之後默然半響,這才道:“你的意思是,這幾個證人之間并無任何瓜葛?更不可能互相包庇喽?”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