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天孫承業的一子一女就要到京城了,孫紹宗這個做‘堂爺爺’的,怎麽着也該準備些見面禮才是。
可昨兒孫紹宗到庫裏翻了翻,卻實在沒找着合适的物件——長子孫承毅出生的時候,便宜大哥便把府庫裏适合孩子用的東西,一股腦都給侄子送了去。
眼下他總不好跟兒子搶東西吧?
沒奈何,也隻能到外面淘換了。
這年頭送孩子見面禮,一般都是金銀玩物或者玉器挂件,南邊兒畢竟是詩書傳家,直接送金銀略顯俗氣了些。
而說到玉器,這城西的鳴玉坊自然是不二之選。
從專供普羅大衆的平價地攤貨,到不遜于大内珍藏的頂級貨色,可以說隻要你帶夠了錢,就絕不怕淘不到稱心如意的玉器。
到了鳴玉坊的門樓牌匾前,便見入口處左右排開數十名小販,都用紅繩把要販賣的玉器高高挑起,那紅繩又打着花樣百出的繩結,中間還雜了幾個銅鈴,風一吹便叮鈴鈴脆響,煞是賞心悅耳。
這些小攤上的廉價玉器,孫紹宗自然瞧不上眼,倒是有些繩結打的很是精緻,可以考慮買回去給阮蓉做個樣子。
在那牌樓前甩蹬下馬,立刻便有在這裏當值的白役【臨時工】,上前恭敬的将馬牽去照料,又問孫紹宗要不要向導。
這就是做地方官兒的好處,京城大小三十幾個坊市,随便到哪兒都能享受領導待遇。
婉拒了白役們的殷勤帶路,孫紹宗大袖飄飄的進到鳴玉坊内,先從攤販手裏買了十幾個繩結,這才一路遊遊逛逛的向内行去。
走走停停的轉了四五家店面,倒不是沒找見可心合意的,隻是價錢上沒能談攏——孫紹宗雖也是個大手大腳慣了的,怎奈這年頭送孩子的東西不能太過金貴,否則便會讓孩子折壽損福。
雖說孫紹宗是無神論者,但這種觸黴頭的事情看,他還是敬而遠之的。
于是也隻能繼續遊逛。
眼瞧着前面一個玉器店規模頗大,興許就有合适的東西,孫紹宗正要邁步進去,誰知卻被門口的夥計給攔住了,弓着身子客客氣氣的道:“對不住,咱們店裏來了女客,暫時怕是不方便招待大爺您。”
并不是所有女客,都有讓店家清場的資格,尤其還是這樣的大店面,顯然這是來了那家官宦貴戚的家眷。
孫紹宗自然不會LOW到,越是被人阻攔,便越是要進去裝個大尾巴狼,故而聽店小二這般說,便準備轉身去别家看看。
“孫大人!”
偏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傳入了孫紹宗耳中。
孫紹宗回頭望去,卻見曾在藥浴時故意撩撥過自己的林小紅,正在玉器店裏探頭探腦的向外張望着。
莫非裏面包場的是賈寶玉?
呃~
準确的說,應該是賈寶玉陪着府裏的女眷,出來買東西了——也不知是不是林黛玉。
孫紹宗這裏正在猶豫着,究竟要不要喊賈寶玉出來,當面問一問他的病情,就見林小紅回頭與人低聲交談了幾句,随即便揚聲吩咐道:“把這位大爺請進來吧,他是我們府上知己的親戚,用不着刻意回避什麽。”
門前兩個店夥計一聽這話,忙又躬身做了個裏面請的手勢。
孫紹宗以爲賈寶玉就在裏面,故而也沒多想,便邁步走了進去,誰知進去之後,就見那琳琅滿目的多寶槅前,正俏生生的立着個小婦人,卻不是平兒還能是誰?
既然平兒在這裏,那隔間裏影影綽綽的窈窕身影,自然正是王熙鳳無疑——她大約是一直在裏面賞玩玉器,倒并非是刻意回避孫紹宗。
隻是除了她們主仆二人,這屋裏便隻有掌櫃的和一個上了歲數店夥計,并不見賈寶玉的身影。
“原來是琏二嫂子當面。”
孫紹宗拱了拱手,略有些好奇的道:“這小紅不是寶兄弟的丫鬟麽,怎得倒跟着嫂子出來了?”
回話的卻并不是王熙鳳,而是守在多寶槅前的平兒,就聽她脆聲道:“回孫大人的話,我們奶奶瞧她還算激靈,正巧最近身邊又缺人服侍,前兩天便尋寶二爺讨了她過來。”
原來這林小紅那日在孫紹宗面前獻媚不成,便又找機會攀上了王熙鳳的高枝兒。
今兒爲了給東府的賈珍過生日,王熙鳳出門采買壽禮,除了随行護院和車夫之外,隻帶了兩個丫鬟兩個婆子,其中就有這林小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小紅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不過這樣一來,賈芸要想得手,恐怕就又多了些難度。
卻說平兒解釋完,側耳貼在那青紗帳幔上聽了半響,便又開口傳話道:“既是湊巧撞上了,我們奶奶便想問問,怎得姑奶奶【迎春】昨兒回信說,那樁買賣孫家沒什麽興趣?這買賣不是孫大人先提出來的麽?”
前兩日趁着播種的‘間隙’,孫紹宗把這事兒原原本本的,跟賈迎春解釋了一遍——平素關系疏遠的哥哥嫂子,如何能與情哥哥相提并論?
故而迎春立刻表明了态度,說是一切聽憑孫紹宗吩咐。
于是孫紹宗讓她寫了封信給王熙鳳,就說孫家對這生意沒什麽興趣,讓王熙鳳另想旁的主意。
這自然是欲擒故縱,想逼她讓出些利益來——眼下看她心急火燎的喊孫紹宗進來問話,便知道那封信效果應該不差。
聽了‘王熙鳳’的問話,孫紹宗便笑道:“家兄近日正準備調任神機營,這事兒若成了,怕是少說也要忙上一兩年,又見那買賣勞心勞力,還要下諾大的本錢,賺來的卻隻有些許蠅頭小利,提不起興緻也是常理。”
未等王熙鳳回應,他便又故作大度的道:“這買賣雖是我提出來的,但此一時彼一時,眼下既然家兄分身乏術,嫂子不妨另尋旁人合作也便是了。”
他這裏說的輕巧,裏面王熙鳳卻險些把兩排銀牙咬碎。
其實因爲最近薛蟠取了王天官的女兒,又領了通政司的官職,王熙鳳也曾一度想與薛家聯手,吞下這塊肥肉。
然而薛姨媽回去和薛蟠把這事兒一提,薛蟠便把個大腦袋搖的撥浪鼓仿佛,說是孫紹宗早提起過這樁買賣,他便是再不怎麽講究,也不能搶了孫二哥的财路。
而除了薛家之外,王家礙于家規不能參與,賈家麽——王熙鳳若是肯給公賬上斂财,還用得着這般勞心費力的?
所以想來想去,也還是孫家最爲靠譜——沒辦法,抛開榮國府的名義不用,王熙鳳能聯系上的私人關系,也就這麽寥寥幾家了。
故而孫紹宗這話落在她耳中,滿滿的都是嘲諷之意。
若是四野無人,她怕是早沖出來一頓夾槍帶棒,好出一出最近心頭積郁的悶氣了。
可眼下……
平兒又貼在幔帳上仔細聽了半響,便又代她開口道:“卻不知孫大人以爲,兩家該如何合作,才能讓令兄點頭?”
“這個麽……”
孫紹宗兩手一攤:“府上那麽大的家業,二嫂子都能操持的滴水不漏,這小小一樁生意,又何須問我?”
說着,他便自顧自的沖那店掌櫃道:“貴号可有小孩子用的玉挂件,最好是文雅些的,價格也不要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