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鬟順着長廊,悄默聲的到了堂屋左近,又小心翼翼的把耳朵貼在了窗棱上,聽那裏面稀裏嘩啦亂響,便曉得裏面那對兒冤家還在撕扯,并未來得及入巷。
于是她忙上前拍門道:“大爺、大爺!來福從順天府回來了,說是孫治中有些交代,您看……”
聽了這幾聲呼喊,裏面的動靜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發的激烈起來。
但那丫鬟卻也并不着急,稍稍向後退了半步,老老實實等在了門外。
果不其然,半響之後那房門吱呀一聲左右分開,就見薛蟠裸着上身,左手提着褲子、右手拎着支棉布條撚成的鞭子,雄赳赳的從裏面出來,喝問道:“來福人呢?”
這夫妻倆成親之後,便三天兩頭的打架,初時府裏衆人都有些提心吊膽,薛姨媽還因此專門勸過薛蟠幾次。
後來大家漸漸發現,這倆人當真不愧是天設地造的一對兒狗男女,前一刻還打的你死我活,轉眼便又在床上如膠似漆,真正用身體力行的方式,诠釋了什麽叫做‘床頭打架床尾和’!
故而眼見薛蟠如此模樣,那小丫鬟卻是半點都不意外,恍似什麽都沒瞧見一般,道:“回大爺,來福眼下就在花廳那邊候着呢。”
“讓他等我一下,我這就過去!”
薛蟠反手關上了房門,就聽夫妻倆在裏面對答道:“好生把身子洗幹淨了,老子回來非弄的你三天下不了床!”
“呸~你便是綁了筷子在上面,奴家也能給你夾軟了!”
書不贅言。
卻說薛蟠收拾停當,匆匆忙忙到了那花廳,還不等進去,卻見妹妹的貼身大丫鬟莺兒,斜下裏将個帕子沖着自己招搖。
莫不是這小娘皮開了竅,記起她薛大爺的好處來了?!
這般想着,薛蟠忙喜笑顔開的湊了過去,誰知剛轉過那回廊,便見非但莺兒藏在牆後,親妹妹薛寶钗竟也在場。
薛蟠忙讪讪的收了那一臉蕩漾,陪笑道:“妹妹這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在後面與媽媽說話,怎得跑到這裏來了?”
因大嫂的名聲,以及某個不可名言的緣故,薛寶钗一直寄居在榮國府的省親别院裏。
昨日聽說哥哥‘上進’了,她特地回家恭賀了一番,随即便又去了母親那裏說話,故而薛蟠才有此一說。
“哥哥這是說的什麽話?自家的院子,我難道還來不得了?”薛寶钗橫了薛蟠一眼,随即肅然道:“我方才聽母親說,哥哥請了那孫治中赴宴,偏把衛公子棄之不顧,可有此事?”
對這妹妹,薛蟠向來是七分寶愛三分敬畏,此時見她柳眉倒豎,顯然是有些惱了,不覺便少了三分底氣,讪讪道:“妹妹八成是不曉得,那衛家與孫家勢同水火,衛若蘭更是專門跑去順天府尋二哥較勁……”
“那也是他們兩家的事,卻和咱們家有什麽幹系?”不等他說完,薛寶钗便苦口婆心的勸道:“哥哥如今好不容易上進了些,可萬不能隻憑喜好辦事——那衛若蘭本身倒還罷了,可他姐夫北靜王豈是好招惹的?哥哥何苦爲旁人惡了衛家?”
薛蟠雖然對這自小聰慧的妹妹,很是有幾分敬畏,但對孫紹宗卻更是服氣的緊,尤其自從他與孫紹宗攀上交情之後,便是出去和狐朋狗友鬼混時,都額外多了幾分顔面。
故而此時聽妹妹将孫二哥比作‘旁人’,他心下便生出些不痛快來,梗着脖子道:“什麽旁人,二哥拿我當朋友,我難道反要去傷了他的面子?天下哪有這等道理!”
見薛蟠鑽了牛角尖,薛寶钗隻得也把身段放軟了些,苦笑道:“哥哥急什麽?若是孫治中真把哥哥當朋友,就更該體諒咱家的難處,眼下哥哥初入官場……”
薛蟠聽她翻來覆去的講大道理,早已經聽得不耐煩了,于是甩着胳膊道:“妹妹有什麽要說的,待會再說也不遲,我先看二哥讓來福捎了什麽口信回來!”
說着,也不等寶钗同意,便匆匆的奔進了花廳裏。
“哥哥、哥……”
薛寶钗喊了兩聲,眼見追之不及,也隻得歎了口氣,招呼莺兒從後面的側門進了花廳,準備等‘來福’退下之後,繼續勸說薛蟠。
誰知剛到了那屏風後面,便聽來福禀報道:“孫大人說大爺初入官場,斷不該胡亂得罪衛家,所以他讓您再準備兩封請帖,一封請衛公子、一封給仇衙内。”
“什麽?!”
薛蟠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寶钗又何嘗不是心頭一顫——這孫治中竟然和她想到一處?!
她是薛蟠的親妹妹,首先考慮的自然是薛家的利益,而這孫治中身爲當事人,竟然也說出了同樣的話……
單這份人情練達,比之哥哥當真是一個天一個地,即便是和最近略有成長的賈寶玉比起來,怕也是強出許多。
再想想寶兄弟近來與黛玉愈發的親密,和自己卻日漸疏遠,或許……
“哈哈哈……”
正想些有的沒的,就見薛蟠大笑着繞到了屏風後面,得意洋洋的道:“來福方才那話,妹妹可都聽見?二哥着實是個夠朋友的,壓根也不用你操心什麽!”
說着,卻又遲疑起來:“隻是那仇雲飛與老馮素日……”
“哥哥既然說了不用操心,怎得又替孫大人爲難上了?”寶钗掩嘴兒笑道:“這些事情自有孫大人做主,哥哥隻需張羅好宴席便是。”
跟着,又仔細叮囑道:“眼下既然得了正經官職,似哥哥往日裏那些狐朋狗友,能少來往便少來往,還是和孫大人這樣的人中翹楚多多交好,才是正理。”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薛蟠點着大腦袋得意的道:“我早說要與二哥做個通家之好,要不然怎會先送了香菱給他,又請母親出面見他?”
前面倒還罷了,後面卻讓寶钗想起了當初薛姨媽所言,于是剛剛拉升的好感度,立刻又跳水了一大截,那朦朦胧胧生出的念頭,頓時也胎死腹中了。
她原本有心把這事兒,跟哥哥略略提一提,免得哥哥糊裏糊塗,再讓那孫大人沖撞了母親。
可想起母親已經說過,再不會見那孫紹宗了,便又覺得沒必要多此一舉,反平白讓哥哥與那孫紹宗生出芥蒂。
于是話到了嘴邊,便又改口道:“哥哥莫光顧着設宴,這幾日也該好生準備一下舅母的壽禮,免得到時又失了禮數!”
聽她說起舅母的壽辰,薛蟠卻是一下子蔫了不少,舅舅王子騰素來威嚴,這舅母也是個愛管閑事的,那次去了都免不了要被她念叨幾句,實在是煩也煩死了。
可妹妹既然交代了,他也隻得有氣無力的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