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地方,治安自然不會太好,衆人也都習慣了各掃門前雪,甚少理會無關的旁人。
因此去年春天,還曾發生過獨居老翁淹死在自家水缸裏,結果直到盛夏才被發現的悲劇。
而這次的案子,之所以會一早便接到了報案,是因爲有人在兇案現場的大門上,寫下了‘自作孽不可活’六個血字。
“大人,因爲事先不知道您要親自處置此案,所以在下查驗過現場之後,已經命人把屍體擡……大人?”
祁師爺一邊在前面引路,一邊有些仔細的介紹着情況,可等到了院子裏,回頭一瞅,卻不見了孫紹宗的人影。
他忙又折了回去,就見孫紹宗正在外面,目光灼灼盯着那門闆上的血字。
“大人。”
祁師爺忙解釋道:“在下仔細觀察過,這幾個血字,都是用非慣用手書寫下來的,要向憑借筆迹查出真兇,怕是并不容易——眼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這兇手有一定的書法功底。”
這番話,倒是跟孫紹宗之前的推測不謀而合。
孫紹宗點了點頭,卻還是仔細打量了好一番,這才跟着祁師爺進到了院子裏。
一進大門,就見那破爛不堪的西牆根兒下,一溜兒擺着三具屍體,其中一具蓋着白布,另外兩具卻是毫無遮攔。
造成這種不同的,自然是三者的身份——身爲官宦子弟,馬應爵就算是死了,待遇也與兩個小厮有所不同。
不過乍看之下,那兩個小厮便和馬淳峰生前所畫的肖像,似乎看不出多少相似之處。
這主要是因爲兩具屍體都是中毒而亡,臉色黑裏泛青、五官猙獰扭曲,再加上相當程度的浮腫,說是面目全非或許有些誇張,但普通人想要分辨出他們原本的相貌,卻是千難萬難。
也隻有精于現場勘探,懂得用面部輪廓和五官局部間距比例,來還原死者基本相貌的老刑名,才能瞧出兩者之間的關聯。
由此更可以看出,這祁師爺的專業水平,還是相當不錯的。
“大人。”
那祁師爺引着衆人到了屍首前,先将那白布掀了,指着擔架上那瞪大了眼睛、張口欲呼的年輕死者,介紹道:“這位就是馬公子了——在下檢查他的屍首時,發現靴子上标着昌隆老号的字樣,還有出貨的日期,這才順藤摸瓜查出了他的身份。”
說着,他彎腰小心用剝開了馬應爵的領口,指着上面青紫色的指印,道:“根據勘驗,馬公子應該是死于扼喉導緻的窒息。”
“因爲在我們趕到的時候,他的屍體還被綁在一張太師椅上,喉嚨裏也被塞了軟布,因此并沒有留下掙紮反抗的痕迹。”
“根據屍體表面的特征推測,他死亡的時間,應該在昨天下午到傍晚之間。”
說到這裏,祁師爺又轉頭指了指被毒死的兩個小厮:“這二人的指紋,在下也已經比對過了,與馬公子脖子上的痕迹并不吻合,基本可以排除他們兩個殺了人之後,又被人毒死的可能性。”
這年頭查案時,對指紋并非不重視,隻是提取指紋的手段有限罷了,除非是像眼下這樣,指紋清清楚楚印在屍體脖子上,否則很難進行仔細的對比。
祁師爺顯然是有心,想在孫紹宗面前顯一顯身手,剛分析完了指紋,便又開始分析起了那兩個小厮的死因。
“裏面的方桌上擺着三隻杯子,其中兩隻被子的底部,似乎黏着一些微小的白色粉末,但酒壺裏卻并沒有類似的殘留,故而在下推斷,毒應該是事先抹在了杯子上的。”
說到這裏,祁師爺往裏一讓,道:“大人可要進去瞧瞧?”
“暫時必了。”
誰知孫紹宗把頭一搖,笃定的道:“如果我方才的推斷沒有錯,想要查出兇手應該不難。”
“不難?!”
祁師爺吃了一驚,那兇手看似大意的留下了指紋,實際上卻并未洩露太多的訊息。
因此祁師爺把現場所有的細節,整個都分析了一遍,也沒能得出多少有關于兇手的線索,而這孫紹宗剛到現場,怎麽可能就……
莫不是他故意在自己面前說大話?
想到這種可能,祁師爺忍不住質疑道:“卻不知大人準備從何處着手,緝拿真兇?”
“這個麽——仇雲飛、趙無畏!”
“下官【小人】在。”
“你們立刻去府衙召集人手,以鼓樓胡同爲中心,搜查所有販賣筆墨紙硯的鋪子,詢問他們昨日可有熟客,原本一直用最便宜的劣質筆墨紙張,卻忽然買起了高檔貨!”
仇雲飛、趙無畏答應一聲,領命去了。
祁師爺在旁邊,卻是皺緊了眉頭,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質疑道:“大人,莫非您認爲那兇手爲了寫那幾個字,還單獨買了新的毛筆?”
見他雖然強自控制着,還是沒忍住露出‘你特麽在逗我麽’的表情。
孫紹宗便從袖筒裏取出那張紙條,遞給了祁師爺:“這是兇手二十五晚上,送到馬家的勒索信。”
等祁師爺看了幾眼,他這才解釋道:“這紙條上明顯可以看出,筆尖兒有卷毛分岔的迹象,足見用的是一支舊毛筆。”
“再者根據紙、墨分析,這支毛筆的質量也不會強到那裏去。”
“而那門闆腐朽斑駁不堪、表面粗糙無比,書寫難度應該還要超過那劣質的粗紙——但本官方才仔細觀察過,淩亂的痕迹卻明顯少于前者,另外也幾乎沒有脫毛的情況出現。”
“這很明顯是換了一隻新筆,而且是一支質量極佳的新筆!”
“考慮到兇手在書法上的造詣,又長期使用劣質的文房四寶,對這些東西有強烈迫切的欲望,也在情理之中。”
祁師爺捏着那紙條,聽孫紹宗分析完這一波,也不由暗歎其果然觀察細緻入微,隻是……
“大人,就算真是如此,您也不能斷定他就是在相熟的店裏,買的文房四寶吧?”祁師爺質疑道:“若是他随便選了一家不相幹的鋪子,咱們豈不是徒勞一場?”
孫紹宗笑道:“我之所以這般判斷,還是源于那六個血字。”
說着,他回身一指那大門,問道:“當初看到那六個血字,你的第一印象是什麽?”
“嚣張!”
祁師爺脫口道:“兇手這分明是挑釁官府!”
“沒錯。”
孫紹宗點頭道:“如果沒有這六個字的話,或許要等到屍體高度腐爛,才會被鄰居發現,屆時有用的信息自然會少上許多。”
“但兇手卻偏偏選擇了,冒險在門上寫下了六個血字,好讓官府在第一時間,曉得這了死了三個人,三個罪有應得的人!”
“這既是嚣張,也是炫耀!”
“這樣一個秉性嚣張喜歡炫耀的人,卻長期郁郁不得志;有着一手自以爲傲的書法,卻隻能買得起最廉價的筆墨紙硯!”
“或許有時候他還會囊中羞澀,拿不出買文具的錢——即便店家并未因此冷嘲熱諷,他心裏恐怕也會積攢下不少的怨憤。”
“當他突然得到一大筆意外橫财,迫不及待要報複以往的生活時,你覺得他會選擇錦衣夜行,特意去找一家不熟悉的鋪子嗎?”
“所以我的推斷,應該七成左右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