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按照她以前那病秧子的體魄,說不得便要提前香消玉殒了。
也幸虧這半年多裏,她先是在阮蓉的敦促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鍛煉着,到正月裏聽了孫紹宗的剖析,更是每日裏勤練不辍。
雖說時日不長,但到底還是将筋骨打熬的結實了些,勉強度過了這一劫。
到了三月二十五這日上午,林黛玉雖說還是四肢乏力面色蒼白,但體溫卻已經恢複了正常,也終于能提起精神,靠在那軟墊上與寶玉說笑。
隻是還沒等說上幾句體己話,就見襲人匆匆的趕了來,道:“大老爺昨兒便覺得身子不适,特意喊了迎春提前歸甯,眼下姑娘們都已經去問安了,老太太讓你也過去走上一遭。”
賈寶玉聽了還有些猶豫,黛玉忙催促道:“爲了我這場病,連二姐姐大婚你都錯過了,就算二姐姐爲人厚道,不挑你的禮數,我這心裏也十分過意不去——眼下你若還是不肯露面,我以後豈不是更沒臉見二姐姐了?!”
賈寶玉前幾天一心拴在林妹妹身上,這兩天黛玉病情轉之後,他每每回想起來也覺得對不住賈迎春
故而林黛玉這一勸,寶玉便也順勢起身,喊過紫鵑等人仔細叮咛了一番,這才戀戀不舍的出了潇湘館。
書不贅言。
卻說賈寶玉到了那東跨院裏,先去探望了抱病的大伯賈赦,這才曉得他不過是偶感風寒而已,昨兒喝了些湯劑,今兒瞧着便跟沒事人似的。
尤其手裏盤着幾個金燦燦的元寶,那嘴角便止不住的往上翹。
見他并沒有什麽要緊的,寶玉問過安之後,便又去了邢夫人那裏,還沒等進門呢,便見裏面莺莺燕燕聚了許多姐妹,有身份的大丫鬟更是一個不缺——反倒是邢夫人并不在其中。
寶玉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張望了半響,待要進門時,卻又總覺得有些情怯。
正遲疑間,卻已經被史湘雲瞧了個正着,她便拍着巴掌嬉笑道:“大家快都出去瞧瞧,看這太陽是不是打從西邊兒出來了——不然寶哥哥怎麽舍得從潇湘館裏出來?”
随着她那有些咬舌的嬌俏嗓音,衆人便都把視線投到了賈寶玉身上,眼見他在門外窘迫的樣子,不由都銀鈴也似的哄笑起來。
賈寶玉更是羞慚,卻咬着牙蹬蹬蹬奔到了賈迎春跟前,一躬到底:“千錯萬錯都是弟弟的錯,二姐姐打也打得、罵也罵的,隻千萬别記在心裏就成!”
王熙鳳、湘雲、鴛鴦等人都在旁邊起哄,說是千萬不能輕饒了他。
賈迎春卻早慌了手腳,忙不疊上前将寶玉扶起,怯笑道:“你今兒能來,我心裏便高興的很,還有什麽錯不錯的。”
聽她絲毫沒有要責怪自己的意思,賈寶玉更覺羞慚,不由脫口關切道:“姐姐在孫家,過得可還如意?”
“自然是如意的很!”
不等賈迎春說話,一旁的王熙鳳便先搶着答了起來:“才嫁過去幾日,便大包小包的拎回了這許多堆東西!”
她往那茶幾上禮盒一指,又誇張的道:“方才你是沒瞧見,司棋拿了袋金豆子,天女散花似的見者有份——若不是我往外趕人,太太這幾間屋子,怕早被讨賞錢的奴才給掀翻了!”
王熙鳳這一說,賈迎春卻是更局促了,不安的扭着帕子支吾道:“也沒……也沒嫂子說的那般……”
其實方才她一直想攔着司棋的,可司棋跟着憋屈了幾年,這好不容易揚眉吐氣了一番,自是可着勁兒的炫耀,壓根也不管迎春如何勸阻。
“怎麽沒有?”
王熙鳳眉毛一挑,又道:“太太方才都沒口子的誇,直說是養了這些年,可算是指望上你二姐姐了!”
聽了王熙鳳這幾句賣弄,賈寶玉對孫紹祖的印象分,倒是蹭蹭的往上漲,忍不住便又打聽道:“那姐夫人呢?可曾跟着二姐姐一起過來?”
賈迎春聽他問起孫紹祖,便忙按照昨晚上跟司棋、繡橘商量好的說辭,道:“老爺今天要在城外的軍營裏輪值,因是昨晚上才得了消息,要提前在今天歸甯,他那裏實在脫不開身,便央了二爺送我過來。”
“孫二哥來了?!”
寶玉聽說來的是孫紹宗,立刻興沖沖的追問道:“那他人在何處?”
就聽王熙鳳答道:“因你二哥眼下不在家,也沒個合适的人能招待他,所以他便陪着那阮蓉去潇湘館探病了。”
去潇湘館了?
賈寶玉略一猶豫,便熄了追過去的念頭。
一來他是怕自己去了,會攪了阮蓉與林妹妹時隔數月的再度相逢;二來他剛剛趕過來,若是就近在客廳裏陪孫紹宗說上幾句話,倒還沒什麽,這轉臉就走了,卻算是怎麽一回事?
然而賈寶玉熄了心思,這屋裏卻另有一人動了念頭。
這人不是别個,卻正是俏寡婦李纨。
她因遲來了一步,原本并不曉得孫紹宗的行止,此時聽說竟是陪着阮蓉去了潇湘館,便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那林黛玉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少女,孫紹宗便是陪着去了,怕也隻能在外面候着——而阮蓉與林黛玉數月未見,肯定有不少體己話要說。
這般一來……
李纨越想越是躁動,眼見衆人你一句我一句說的正熱鬧,并無哪個注意到自己,便瞅了個空子悄默聲的出了堂屋,喊上貼身丫鬟素雲,離了東跨院,直奔那潇湘館而去。
等到了潇湘館左近,眼見那朝思暮想的雄壯漢子,正獨自那大門外的回廊裏徘徊着。
李纨隻覺一顆芳心,恍似被人塞滿了熱騰騰的炭火,隻燙的那葫蘆型身段都要化開了一般。
她平日裏本算不得是什麽伶俐人,但此刻卻是福靈心至。
一邊與那素雲手挽手,踩着棉花似的往前趟;一邊用不大不小正合适的嗓音,嬌聲道:“左右無事,你陪我去那大觀園附近轉轉,聽說哪裏最是清淨不過了。”
而素雲瞧見孫紹宗也早便沒了骨頭,都分不清主仆二人究竟是誰扶着誰,齊齊夾緊了四條腿兒,一步慢似一步的挪了許久,方才離了這潇湘館左近。
啧~
卻說孫紹宗自然也瞧見了那這主仆二人,又在回廊裏聽了李纨那話,如何還不知她的心思?
心下不覺便爲難的緊。
當初他本以爲是‘一錘子’買賣來着,誰知這還帶申請‘售後服務’的。
有心不去赴約吧,又怕那李纨在那大觀園裏久等不至,又返回頭來繼續糾纏——倒時候萬一被有心人瞧出破綻,豈不更是麻煩百倍?
再者說……
那主仆二人方才的模樣,也着實讓人心頭亂跳!
故而略一猶豫,孫紹宗便隔着房門喊過了石榴,交代說自己打算在附近随便走走,若是阮蓉問起,就讓她再稍候片刻。
尋了這借口,孫紹宗便貌似不經意的,兜兜轉轉繞了半圈,這才循着一條偏僻小路,直奔那大觀園。
這裏因是賈元春歸甯時住過的,故而平日都是緊閉門戶少人問津。
不過這次孫紹宗剛到了近處,便見那大門前的拱橋上,俏生生的立着主仆二人,正指指點點假作觀賞風景。
見孫紹宗果然趕了過來,李纨一顆芳心剛要落回肚裏,緊迎了幾步,卻又随着那顫抖的聲音‘吐’了出來:“你這冤家,素日裏總在奴家夢中折磨人,今兒……今兒可算是又見着了!”
眼見她便要撲入自己懷中,孫紹宗忙低聲道:“這裏也不是說話的所在,不如……”
他擡頭看看那院門緊鎖的‘大觀園’,這才又道:“我帶你們翻進去,瞧一瞧貴妃娘娘的龍床如何?”
說是瞧一瞧,李纨卻哪裏不曉得他的意思?
自是無可無不可的,又陪他做了那翻牆的紅杏……
有詩雲曰:
纖袿一抹限紅牆,暗裏溫柔别有鄉。
浴室喜無通德侍,壁衣偷把彥回藏。
蓮房久禁閒蝴蝶,桐樹新栖小鳳凰。
今日分明轉惆悵,山峰如雪射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