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來,衛通判大約是想等您離京之後,多拉攏些牆頭草過去,好學大人您的故智,先站穩腳跟再逐步奪權……咳,卑職說的是逐步做到衆望所歸。”
跟了孫紹宗這麽些日子,林德祿旁的沒學會,這凡事先強行分析一波的習慣,倒是先養成了。
就見他蹙着眉頭一臉凝重的沉思半響,又繼續道:“若想拿住下面官吏們一些雞毛蒜皮的把柄,難倒是不難,卻怕會激起衆怒,最後反倒得不償失。”
“再者說了,衛通判若是開了這個頭,大人您回來之後一樣可以照方抓藥,下面的官吏但凡聰明些的,便該明白這一點。”
“故而卑職思來想去,他怕也隻有利誘這一條路可走了。”
分析到這裏,他偷偷掃了掃孫紹宗的臉色,見其慢條斯理的品着茶,絲毫不漏半點聲色,心下不由大爲郁悶。
說實話,抛去立功的機會和前途不提,在孫紹宗手底下戰戰兢兢的日子,遠不如當初跟着劉治中厮混時輕松惬意。
當然,真要讓林德祿在惬意與前途之中選擇一個,他還是會咬着牙選擇後者。
卻說在孫紹宗臉上,沒能發現半點兒的‘風向’,他也隻好按照既定節奏,繼續道:“以卑職看來,咱們不如先下手爲強——大人前些日子不是說要抓幾個典型麽,正好來個殺雞儆猴……”
“不妥。”
這下孫紹宗終于開口了,把那鬥彩雞缸杯往桌上一頓,搖頭道:“本官若是一直在府裏,莫說是殺雞儆猴,即便殺猴儆雞也使得!”
“但本官既然馬上就要出京公幹了,就決不能倉促出手,否則一旦有什麽差池,怕是連補救的時間都沒有。”
林德祿聽了這話,忙躬身道:“卑職思慮不周,讓大人見笑了。”
說着,他又習慣性的打量着孫紹宗的臉色,探詢道:“那依着大人的意思……”
孫紹宗沒有立即開口,而是玩味的轉動着那‘鬥彩雞缸杯’,直到将那上面的花紋圖案,完完全全的掃了一圈,才忽然吐出兩個字:“放權!”
林德祿愕然道:“放權?您……您難道是要放權給衛通判?!”
“沒錯。”
孫紹宗微微一笑道:“他使出這一招調虎離山之計,不就是因爲本官将這刑名司經營的鐵桶一般,實在不好下手麽?既然如此,本官在臨行之前,就再幫他一把好了。”
說着,他又問林德祿:“我讓你弄的那整饬風紀的章程,可拟出來了?”
“拟出來、拟出來了!”
林德祿忙道:“卑職本來正想請大人過目呢,可巧便撞上……”
“立刻送去給衛通判過目,就說本官近日要離京公幹,無法分身主持此事,故而托付給他全權處理。”
“這……”
林德祿卻有些傻眼,這份章程除了‘整饬風紀’之外,更是爲了懲治幾個暗中背叛者的官吏。
若真把這章程、這權利拱手送給衛若蘭,豈不等于是授人以柄麽?
屆時衛若蘭壓根也用不着威逼利誘,隻要按照這章程狠狠整饬一番,再稍稍顯出些親疏遠近,怕是立刻就會有許多人投靠過去!
但以林德祿對孫紹宗的了解,他萬萬不可能使出這樣的昏招——難道說這裏面還暗藏着什麽殺機?
可這章程是林德祿親自草拟的,究竟有什麽效果,他是再清楚不過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就又聽孫紹宗道:“若是衛通判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你便按照他的意思再改改。”
還要按照衛若蘭的意思進行修改?!
這用授人以柄都不足以形容了,簡直就是太阿倒持!
但看孫紹宗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樣,林德祿卻也隻能領命而行。
于是匆匆回到東跨院之後,他便取了那‘整饬風紀’的章程,徑自進了衛若蘭屋裏。
衛若蘭上任至今,雖然連本職的權利,都未能完全收攏到手,但請的師爺可比孫紹宗多多了。
熟悉刑名律法的、精于數算盤賬的、擅寫一手好公文的、甚至還有兩個從刑部挖來,專會勘察破案的老吏!
這林林總總綁在一塊兒,足有七八人之多,故而衛若蘭基本就是‘垂拱而治’,隻需要把穩大方向即可——當然了,眼下他受制于孫紹宗,也沒啥大方向可以把控的。
卻說這日上午,衛若蘭從韓安邦那裏得了消息,知道‘調虎離山’的謀劃已經成了,當即便喜不自勝。
他先是琢磨着等孫紹宗離京之後,該如何拉攏那些不識相的蕞爾小吏,繼而又開始幻想,徹底架空孫紹宗之後,該如何的報複、羞辱孫紹宗。
正想的快要顱内高潮呢,忽聞外面有師爺禀報,說是林德祿找上門來。
當即衛若蘭便沉了臉,蓋因這些日子裏,最不配合他的人就是這林德祿——那趙無畏雖也有些猖狂,但他小小一個捕頭,在衛公子眼裏還稱不起一個‘人’字。
雖然心下厭惡,但衛若蘭倒也還不至于讓林德祿吃個閉門羹,隻不過是借口公務繁忙,讓他在門外多等了一刻鍾而已。
卻說林德祿進門之後,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随即就取出了那份‘整風’章程,雙手奉上道:“衛大人,這份章程本是治中大人交代下來的,下官草拟完成之後,想呈給治中大人過目,誰知治中大人卻推說過幾日要離京公幹,讓小人将這份章程轉交給您來審閱。”
衛若蘭倨傲的坐在書案後,直到林德祿說完,才微一颔首,示意旁聽的師爺接過那章程,恭謹的送到了書案上。
刑名司整饬風紀的規章?!
原本衛若蘭隻是略略掃了一眼,但看到那上面的内容時,卻頓時眼前一亮,忙捧在手裏細看,越看心下越是狂喜,隻因這東西對他而言,簡直就跟天上掉餡餅沒什麽區别!
隻是狂喜過後,取而代之的卻是迷茫與警惕。
天上掉餡餅倒還有可能,但那姓孫的主動将這事兒推給自己,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就因爲他要離京公幹?
不可能!
這絕不可能!
這份章程裏一定有什麽貓膩!
這般想着,衛若蘭的目光便也兇戾起來,沉聲喝問道:“孫治中讓你拿這份章程過來,可還說了些什麽?”
林德祿又恭聲道:“回禀通判大人,治中大人還交代說,這章程裏但凡有不如意的地方,您盡管修改便是。”
還……
還讓自己随意修改?!
衛若蘭再打量那章程時,心下便開始天人交戰起來。
這事兒雖然很有可能是個陷阱,但自己若是能化解其中的風險,對于架空孫紹宗的構想,卻也是大大的有利!
究竟要不要冒這個風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