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沒、聽說了沒?”
一大早,那點卯的夾道裏便湊了四、五個書吏,興高采烈的傳着八卦。
“昨兒那衛公子一來,就跟孫治中杠上了!”
“真的?!”
“怎麽杠上的?!”
“他們兩個誰輸誰赢啊?!
那消息靈通的書吏眼見衆人如此熱切,倒得意的賣起了關子,直到有人威脅要去刑名司打聽究竟,他才忙道:“起初是那衛公子出言挑釁,指責孫治中斷案不公……”
“什麽?”
“這不扯呢麽?!”
“是啊,孫大人可是咱們府裏有名的‘神斷’!”
“你們别急啊!”
那書吏又道:“衛公子其實是想說,孫大人那樁忤逆案判的太輕了。”
“這倒是有些道理。”
“的确是便宜了那兩個畜生。”
“那孫治中又是如何應對的?”
“嘿嘿,孫治中……”
那書吏又略略賣了個關子,等旁人催促起來,他這才繼續道:“孫治中直接就認下了,不但照着衛公子說的改判,還請陳經曆寫了‘思之慎之’四個字,準備挂在客廳牆上。”
“什麽?孫治中就這麽認慫了?!”
“不是吧,難道衛公子這麽厲害?連孫治中也不敢招惹?!”
“可孫治中平時也不像是這等人啊?”
等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來,那書吏才得意道:“要不說你們做不了官呢,人家孫治中要跟你們似的,還能闖下這諾大的名頭?他認是認了,可轉臉也送給衛公子‘戒驕戒躁’四字,說是要與衛公子共勉。”
戒驕戒躁?
衆書吏各自沉吟了片刻,心下便已恍然。
孫紹宗‘神斷’之名盡人皆知,即便承認判罰有誤也算不得什麽大事,何況他還特意請人寫了四個字當做警示,完全可以趁機吹一波‘聞過則喜’‘虛懷若谷’之類的。
而那衛若蘭看似赢了,但卻顯得操之過急,尤其‘戒驕戒躁’四字帖上去,更證明了他本身就是‘又驕又躁’之人。
偏偏孫紹宗這‘共勉’的說辭,明面上還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等孫紹宗把那‘思之慎之’一挂,衛若蘭要是不硬着頭皮挂上‘戒驕戒躁’四字,豈不是更顯得氣量狹小,遠不如孫紹宗胸襟開闊?
而這四字‘評語’若真往牆上一挂,再想摘下來可就難了。
“咱們這位治中大人雖然年紀輕輕,可這手段還真是……”
幾個書吏啧啧有聲,也不知是贊是懼。
而類似的談話,在這府衙裏也不知重複了多少遍,等到響午過後,那衛若蘭在衆人心中的行情,便悄然降低了幾個層次。
反之,孫紹宗則是踩着他的嫩臉,正式确立了‘老’謀深算的名聲……
未時初【下午一點】,刑名司正堂。
“先靠左一點,再往上面些、往上面些,對對對,就是這裏了!”
林德祿指揮着兩個雜役,将那‘思之慎之’四字挂在客廳的北牆上,又笑吟吟的上前禀報道:“卑職方才已經命人把那‘戒驕戒躁’四字,送到東跨院去了,大人您看要不要再讓人告訴衛通判一聲,說您已經把‘思之慎之’挂好了?”
孫紹宗先揮揮手,示意那兩個雜役退出去,這才悠然道:“既然不能一棍子打死,總去逗弄他作甚?萬一惹急了咬你幾口,疼不疼的先不說,蹭上一嘴口水卻是免不了的。”
這話裏話外,俨然把衛若蘭比作了一條瘋狗。
林德祿正聽得嘿嘿直樂,忽聽外面有人禀報道:“老爺,府衙外來了個少年想求見您,自稱是榮國府的賈寶玉賈公子。”
賈寶玉怎麽來了?
難道是跑來給自己和衛若蘭勸和的?
依他的性子,還真有這種可能……
不過不管怎麽說,人既然已經來了,斷沒有避而不見的道理。
“把他請進來吧。”
那差役領命去了,孫紹宗又等了片刻,這才起身向外迎去,到了刑名司大院門外,正與賈寶玉撞了個碰頭,便笑道:“寶兄弟怎得自己進來了?我正要出去迎你呢!”
他這般精打細算,其實也是無奈之舉。
以賈寶玉‘國舅爺’的身份,原該到衙門口親自迎接,可他一個小小的少年,若當真興師動衆的迎出去,又少不得要落個攀附權貴,不知自重的印象。
賈寶玉倒沒想那麽多,與孫紹宗見了一禮,嘻嘻笑道:“孫二哥,今兒我卻不是主客,隻是陪着别人來你這裏走上一遭罷了。”
說着,他往旁邊一讓,便有個女子婷婷袅袅上前,摘去了頭上的兜帽,然後合十一禮盈盈下拜道:“妙玉見過孫大人。”
“你……”
孫紹宗剛想問她怎麽來了,轉念一想,才記起自己前幾日貌似答應過她,要讓她去探視一下那幾個懷孕的尼姑。
于是那問話,便轉成了調侃:“你一個身在空門之人,出行時怎得也要帶上護花使者?”
妙玉又微微一禮,淡然道:“無它,隻是怕大人失言,才央了寶二爺過來作個證人。”
啧~
這小尼姑倒真是‘耿直’的緊。
原本孫紹宗準備随便安排幾個人,陪她去探視那幾個尼姑的,可既然賈寶玉也跟着來了,倒不好太過輕慢。
于是也隻能道:“即是如此,我這便帶你們過去瞧瞧吧——不過到了地方之後,寶兄弟最好就别跟着進去了,免得污了耳目。”
賈寶玉還沒怎麽着呢,妙玉一聽這話卻是蹙起眉頭,急道:“怎麽?她們如今所處的環境很差麽?”
“如果是環境差的話,怎麽可能污了耳朵?”
孫紹宗一笑,道:“總之,等到了地方你就曉得是怎麽回事了。”
妙玉見他不肯細說,便也沒有再追問什麽。
倒是一旁的寶玉,忍不住拍着胸脯道:“二哥,有道是‘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如今我也經曆了這許多事情,還有什麽瞧不得、聽不得的?”
孫紹宗一想也是,這事雖然有些少兒不宜,但賈寶玉在這方面,怕也稱不上什麽‘少兒’了。
便幹脆道:“行,那待會就都進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