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雪飄零、天寒地凍。
剛剛過完上元燈節的街道上,不可避免的出現了狂歡之後的蕭瑟與疲軟,唯獨隻有順天府大堂外,卻是人頭攢動摩肩擦踵。
那一個個男女老少縮着肩膀、抄着雙手,腳下踢踏舞似的亂跺,卻仍舍不得移動分毫,全都伸長了脖子、瞪圓了眼睛,直勾勾的向着大堂裏張望。
“來了、來了,青天大老爺來了!”
忽的,也不知誰嚷了一聲,衆人便都鼓噪起來,若不是守門的秦大爺眼疾手快,把那淨街鞭甩的山響,說不得便有幾個凍壞了腦袋的憨貨,直接撲進大堂裏去了。
引起如此騷動的不是旁人,正是新上任治中老爺孫紹宗。
這年頭娛樂活動甚少,那富貴人家倒還罷了,總能尋到一些消磨時間的法子,但老百姓們卻常年處于‘饑渴’狀态,故而幾段蹩腳的故事、一些不入流的笑話,也能做到口口相傳奔走相告。
眼下突然聽說,孫紹宗這等斷案如神的青天大老爺,‘活生生’的就要升堂問案了,這誰能不想一睹爲快?!
于是呼呼啦啦過來能有好幾千人,把半條街都給堵嚴實了——也幸虧這年頭官府威懾力足夠強,否則分分鍾就能發生沖擊府衙的鬧劇。
卻說孫紹宗踱着官步自後堂出來,眼見那大門外群情激動,心下忍不住也有些詫異與自得。
想他當初在現代時,破獲的案子何止如今的十倍?
可受到如此熱烈追捧,卻當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穩了穩心神,他端端正正的,往那明鏡高懸的匾額下一坐,眼見林德祿也在陪審的位置上坐定,便拿起那三尺驚堂木,在公案上不輕不重的一摔,口中朗聲道:“升堂!”
趙無畏忙跟着喊了起來:“老爺有令,升堂問案!”
“威~武~!”
伴随着拉長了的威武聲,十二根水火棍同時在地上敲打着,直至那一家三口被帶進來,乖乖的跪倒在堂前,才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隻見那胡老爹須發皆白、骨瘦如柴,胡景生夫婦卻頗有幾分富态,尤其那小婦人,明知今日要升堂問案,竟還塗脂抹粉的打扮了一番,将那五分顔色拔高到了七分。
看罷這三人的模樣,孫紹宗便闆着臉,明知故問的喝了一聲:“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小人胡大柱——”
“小人胡景生——”
“民女胡林氏——”
“見過青天大老爺。”
要按正經的規矩,還有一大堆脫了褲子放屁似的公式問話,不過孫紹宗實在懶得依葫蘆畫瓢,再加上這些規矩,也隻是慣例而不是條例。
于是他便一股腦的都省了,直接問道:“胡景生,你父親在訴狀上告你與妻子忤逆不孝,平日常以剩菜馊飯投喂,待其如同豬狗一般,可是事實?”
胡景生忙喊冤道:“老爺,那飯菜馊掉也不是小人故意爲之,實是因小人夫婦在外忙碌……”
啪~
孫紹宗把驚堂木往桌上一摔,沉聲問道:“我隻問你,這些可是事實!”
胡靜生吓的一激靈,兩隻眼睛正與孫紹宗鷹鹫也似的眸子撞了個正着,隻唬肝都顫了,忙俯下身畏畏縮縮的回了句:“回禀老爺,确……确有其事。”
孫紹宗又把目光投向了那胡林氏:“胡林氏,你公公在訴狀上言稱,你故意将他晾曬的被褥,潑上泔水來羞辱他,可有其事?”
“冤枉啊老爺!”
那胡林氏的膽氣明顯要比丈夫強上許多,尖着嗓子嚷道:“我那日随便倒了些泔水,誰想到他會在哪裏曬褥子?即便是确有其事,也并非民女有意爲之!”
“再者說了,這等事别人家難道就沒有麽?”
“就說我們胡同裏的老徐家,她家兒媳婦還曾不小心,把尿壺扣在婆婆身上呢,怎麽就不見人家徐老太太來告狀?”
“這分明是我那公爹瞧小婦人不順眼,拿個針頭線腦似的小事兒,非要往大了說,隻爲了置民婦于死地啊!”
聽了這一番狡辯,那胡老漢隻氣的‘胡說’‘胡扯’的亂喊,卻哪裏蓋的住她的嚣張氣焰?
怪不得都說這婦人吵架沒輸過陣仗呢,果然是一副伶牙俐齒!
孫紹宗心下冷笑幾聲,忽然問道:“你說是不小心倒了些泔水上去的,那本官且問你,你那日是站在何處,又是面向何處潑的泔水?”
那胡林氏平日與人争執時,随口胡攪蠻纏慣了,卻哪想到官老爺竟會問起這等細節?
她又不知這些問題究竟有什麽用處,便支吾道:“小婦人那日從廚房出來,也沒怎麽細瞧,就随手一潑……”
孫紹宗又打斷了她的話,追問道:“如此說來,你是站在廚房門口潑的泔水喽?”
胡林氏稍一猶豫,便點頭道:“正是如此。”
啪~
孫紹宗又是一驚堂木砸在桌上,厲聲喝道:“好個刁蠻的婦人!本官早就使人打探清楚了,你家的晾衣繩就橫在堂屋前面,廚房卻在西廂!”
“你說你不是故意而爲,難道你平時倒泔水時,都是閉着眼睛,直接往自家門窗上潑的?!”
話音剛落,那大堂外便想起一陣喝彩聲:
“好啊!”
“青天大老爺果然英明!”
“不愧是神斷通判!”
“呸~什麽通判,眼下要叫治中老爺了!”
伴随着這嘈雜的喝彩聲,胡林氏頓時傻了眼,她哪想到這青天大老爺如此底細,竟把自己院裏的格局,都查的一清二楚?
“胡林氏,本官再問你!”
孫紹宗又問:“你那公爹在訴狀上,說你夫婦平日對其非打即罵,尤其是你這惡毒婦人,曾三番兩次借故打他耳光,可有其事?”
那胡林氏被揭穿了狡辯事實,此時也有些慌了,卻仍是死鴨子嘴硬道:“大人,他這空口白話的一說,如何您就當真了?!”
“好一個空口白話。”
孫紹宗冷笑一聲,拿起驚堂木輕輕一拍,吩咐道:“來人,帶證人柳婆婆、張老漢!”
不多時,就見外面進來一對老人,顫巍巍便要下跪。
孫紹宗忙道:“你等既然年事已高,便無需跪拜了——且将你們對衙役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
那張老漢便道:“青天大老爺,那日我因有些瑣事,去找胡老弟說話,就見他臉上紅撲撲的印着個巴掌印!我問他,他也不肯多說——但那印子一瞧就是被女人打的!”
柳婆婆也忙道:“我也瞧見過一回!那巴掌印小小的,指定是他兒媳婦打的!”
大堂外便又是一陣嘩然,‘毒婦’、‘賤人’之聲不絕于耳。
啪~
孫紹宗提起驚堂木又不輕不重的敲了敲,沉聲道:“胡林氏,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那胡林氏先是有些慌張,繼而卻一咬牙梗起了脖子,不屑道:“這兩個老貨與我公爹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會串通一氣誣賴小婦人,又有什麽稀奇的?!”
“你……你……”
“好個不要臉的小蹄子!”
“家門不幸啊、真是家門不幸啊!”
非但柳婆婆、張老漢、胡老爹在那裏跺腳,連一旁陪審的林德祿也坐不住了,起身拱手道:“大人,如此刁蠻惡毒的婦人,看來不動大刑怕是不成了!”
大堂外更是有人大喊着‘打死這**’、‘讓她騎木驢’、‘把她浸豬籠’之類的。
“且慢動刑!”
不過還沒等孫紹宗做出決定,就又聽堂下有人急吼吼的嚷了一聲:“小人這裏有下情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