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當事人賈迎春,以及‘偶感風寒’的李纨、忙于家務的王熙鳳之外,榮國府裏一衆莺莺燕燕,全都集中到了賈寶玉院裏。
當然,就算沒出什麽事的時候,她們也常在這裏湊齊。
賈寶玉背着手在客廳裏來回踱了兩圈,路過林黛玉身前時,忽然頓足道:“大伯怎得這般糊塗,放着孫二哥如此人才不選,偏把二姐姐許了那孫參将?!”
“且不說那人與二姐姐差了年紀,又是續弦填房,單隻荒淫無度一節,便不是什麽良配!”
他又往前邁了幾步,嘴裏憤憤道:“我聽說他家裏養了十幾房小妾,稍有不如意之處便非打即罵,甚至還賣了幾個到那煙花之地!”
“說句得罪孫二哥的話,似他這等薄情寡性暴虐不仁的,便是給二姐姐提鞋也不配!”
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那胸脯便風箱似的起伏。
薛寶钗怕他氣出個好歹,忙捧了杯茶塞到他手裏,又勸道:“消消氣,這婚事是大伯許下的,你便是沖姐妹們喊破了嗓子,卻又有何用?”
探春卻在一旁冷笑道:“我聽說大伯收了人家一萬兩銀子的彩禮錢,卻還是貪心不足,這才引來了忠順王府的人。”
“什麽?!”
賈寶玉最近‘威風見長’,倒沒幾個敢在他耳邊嚼舌根子的,故而得到的消息反而比旁人都模糊些。
此時聽說還有這等内情,頓時又火往上撞,把那茶杯往桌上一掼,怒道:“這不是賣女兒麽?咱們榮國府什麽時候淪落到這份上了?!”
“不行,我得去尋大伯理論理論,咱家現在也不缺那一萬兩銀子,大不了全數退回去便是!”
說着,就待沖出門去。
“快回來!”
“你急什麽?”
“千萬别胡鬧!”
衆女大驚失色,七手八腳的上前,好不容易才把賈寶玉攔了下來。
林黛玉便嗔怪道:“府裏不缺銀子,大舅舅卻未必不缺——你這般找上門與他理論,除了給二姐姐招禍,還能有什麽用處?”
薛寶钗也道:“若是隻有你們兩家,把銀子退了自然使得,但現在忠順王府也已經參與其中,此時退銀子豈不是打了忠順王的臉?”
見寶玉仍有幾分不服不忿,薛寶钗便又補了句:“那荒唐王爺豈是好惹得?若真是惱了,怕是貴妃娘娘在宮裏,都要受些牽連。”
這話正戳中了賈寶玉的軟肋,賈迎春與他雖有幾分姐弟情誼,卻如何比得上親姐姐賈元春?
再說若是拼着連累一下親姐姐,能救賈迎春脫離苦海倒也罷了。
但賈寶玉經過前一陣子的曆練,如何不曉得此事幾乎已成定局,壓根不會因爲他的任性而改變?
這般想着,賈寶玉便頹然的坐到了軟塌上。
衆姐妹見狀剛松了一口氣,誰知他竟立刻又彈了起來,信誓旦旦的道:“不如我去求孫二哥,幹脆把二姐姐許給他得了——以孫二哥那等人物,倒也不算辱沒了二姐姐!”
聽他又冒出這等異想天開的說辭,衆女都不知該如何回應。
隻林黛玉有些惱了,指責道:“且不說你這主意成不成,單說我那幹姐姐懷胎七月,眼見就快要生了,你這時候硬塞給孫二哥一門婚事,卻不是給她添堵麽?”
眼見林黛玉開了頭,薛寶钗也跟着道:“孫通判是被哥哥一手帶大的,眼下你卻想讓慫恿他與哥哥争妻——說破天去,怕也沒有這等道理!”
兩人一先一後,又把賈寶玉說的頹唐了下去,低着頭也不知琢磨了些什麽,忽然又起身向外走去。
薛寶钗忙問道:“寶兄弟,你做什麽去?”
“去書房溫習功課!”
賈寶玉頭也不回的丢下一句,便徑自去了。
溫習功課?!
衆女在後面大眼瞪小眼,都以爲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阿彌陀佛。”
半響,薛寶钗雙掌合十道:“寶兄弟總算是曉得上進了,若以後能學有所成,等府上幾位姐妹嫁出去,也算有個娘家兄弟可以依靠。”
林黛玉原本見‘寶哥哥’主動求上進,心下其實也是頗歡喜的,但看到薛寶钗這番舉動,卻又有些悶悶不樂起來。
且不提她們姐妹如何。
單說這消息傳到王熙鳳耳中,頭一個想法卻是:有了這層關系,與孫家合夥做生意,倒還真成了最佳的選擇!
其實自從平兒孫紹宗的話轉述給她,王熙鳳便好似忽然間撥雲見日一般,什麽印子錢、高利貸的,整日辛辛苦苦提心吊膽的,卻哪有隻需應個名頭,便等着坐地分贓來的爽利?!
隻是她既有些不放心孫家,又覺得沒必要便宜了孫家。
于是這幾日裏,先把娘家、婆家、乃至于薛姨媽家都算計了好幾遍,想找出個更合适的合作對象來。
然而娘家那裏,王子騰是嚴禁家人經商的,大哥王仁又是個不知變通的木頭腦袋,怕是壓根指望不上。
至于婆家麽……
若是以前倒還罷了,眼下她若說出來,說不得賺來的銀子,就要先補了公賬上的虧空。
順便說一句,雖說查抄貪污弊案,查出了近三十萬兩的浮财,但榮國府的虧空卻是百萬兩之巨!
即便刨去黛玉那六十萬兩不提,仍欠了薛家十幾萬兩。
最後的薛家麽。
單看他家的生意如江河日下,一年不如一年,就知道這賺錢的買賣絕不能交與他家。
因此想來想去,竟還是孫家比較合适。
尤其是兩家結成姻親之後……
“二奶奶。”
正琢磨着生财之道,就見平兒進來禀報說:“二爺方才傳信兒,說是晚上要回來過夜。”
“他還真知道回來!”
王熙鳳咬了咬銀牙,下意識的撫摸着小腹,心想這冤家回來的當真不是時候,偏選她月事的時候回來,看來晚上也隻能分床睡了。
可這般一來,等賈琏在家裏養足了精神,豈不是又要去外面沾花惹草?
如此想着,她忽然上下打量了平兒幾眼,略有些不舍的道:“便宜你了,我今兒身子不爽利,晚上你陪着二爺過夜——就當是獎賞那日你冒的風險了。”
誰知平兒一聽這話,卻是慌忙道:“我看還算了吧,奴婢今兒也是不舒服的緊,大約是探望大奶奶的時候,過了些病氣,可不敢再傳給二爺!”
“過了些病氣?”
王熙鳳狐疑道:“我怎麽沒瞧出來?”
平兒被她盯得愈發慌了,狠狠一咬銀牙,忽的跪在了王熙鳳身前,垂首道:“二爺最近如何對奶奶,奴婢看了感同身受,實在是……是有些心涼,也……也有些厭了那等事。”
聽她說的‘懇切’,王熙鳳也不覺一陣心酸,幽幽歎息道:“你先起來吧——但願這老天爺保佑,讓咱們姐妹下輩子也托生個男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