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原來昨晚正逢韓安邦當值,半夜裏,他聽說外面下起了凍雨,這心裏便忐忑不已——畢竟上了年紀的老人,最怕的就是驟冷驟熱。
那些富貴人家的老翁倒還罷了,窮人家的老翁,卻未必能照應周全……
想着這些有的沒的,韓安邦便在暖腳小厮身下,翻來覆去的折騰了許久,都難以安然入睡。
因此不等天亮,他便派了當值的衙役四下查探,果然發現預定要進宮賀壽的老翁們,已然病倒了十來個。
要說這人數比例倒也不算太多,可就怕有老翁一病不起,趕在明天來個往生極樂——前面死一個還能說是意外,這要再死上幾個,可就是啪啪打臉了!
韓安邦有幾個腦袋,敢打廣德帝的臉?
于是忙不疊的,請了城中名醫上門伺候着,又讨了滋陰補腎防風驅寒的方子,在前衙架起大鍋炖将起來,等炖好了,再讓衙役們全城速遞,免得再有老翁陸續病倒。
就這,韓安邦還覺得不夠保險,幹脆又從附近的寺廟請來一票兒秃頭,就在這順天府的大堂裏開壇設法,明着是爲老翁們祈福,暗地裏卻是想求菩薩保住自己的官位。
聽書吏說了這前因後果,孫紹宗無語中也不禁存了三分同情。
怪不得都說順天府的家難當呢,就這麽一場凍雨,竟也能觸發丢官罷職的危機!
不過同情歸同情,孫紹宗可不會主動去趟這潭渾水。
揮退了那書吏之後,他便悄默聲的去了刑名司小院,沏了壺從榮國府淘來的貢茶,就着雨過天青釉的北宋官窯,一口口輕抿細啄着,當真是好不惬意。
“東翁。”
程日興笑吟吟的從外面進來,道:“您來的時候,可曾瞧見那趙立本了?”
“趙通判?他又怎得了?”
“昨兒皇城司傳了消息。”
程日興幸災樂禍的道:“說是萬壽節當日,前門樓那邊兒會有祥瑞降世,讓咱們順天府好生維持,千萬不能鬧出什麽麻煩來——趙通判聽了這消息,昨兒一宿就沒睡踏實,今兒幹脆犯了牙疼病,半邊臉腫的發面饅頭一般!”
這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那趙立本負責的皇城附近,本就是事故頻發的高危區域,眼下又鬧出這等幺蛾子,怕是愁也要把他愁死了。
想到這裏,孫紹宗便滿是同情的道:“先不急,等他再那臉腫些,我就過去瞧個熱鬧。”
說完,主仆二人不由都哈哈大笑起來。
孫紹宗又順勢一指桌上擺着的茶葉,道:“榮國府淘來的貢茶,你拿幾兩回去品品。”
說着,将那茶葉勻了些給程日興,又道:“對了,我府上打南邊來了幾個親戚,都是來應試的舉人,你若是那日得空,不妨傳他們一些參加春闱的經驗。”
“金陵來的?”
程日興眼前一亮,喜道:“能在金陵科場殺出一條血路的,必有過人之處,學生一定要上門好生讨教讨教!”
“順帶把我那幾個門生也叫上——他們與你早已經混的熟慣了吧?”
兩人正說着科舉的事兒,卻聽外面恭聲道:“卑職周達求見大人。”
屋裏主仆二人皆是一怔,蓋因周達也是常來常往的,倒沒見他平日如此鄭重‘求見’過。
程日興随即便笑道:“這老周怕是有事相求,學生還是先出去避一避吧。”
說着,便徑自出了裏間。
不多時,就見周達滿面堆笑的走了進來,手上還捧着個雕工精美的木盒子。
就見他把那盒子往桌上輕輕一放,媚笑道:“大人,您最近諸事勞頓,卑職正不知該如何爲您分憂,恰巧就得了支百年野山參,想來是老天爺借卑職的手,特意孝敬您老的!”
聽了這話,孫紹宗伸手挑開那盒蓋,見裏面果然擺着支全須全尾的老山參,依稀竟已然似個人形。
“你這‘恰巧’怕是不便宜吧?”
孫紹宗順手又把盒子蓋好,淡然道:“想升官就說想升官,跟我扯什麽老天爺。”
“果然瞞不過大人的法眼。”
周達讪讪笑道:“卑職不過是秀才出身,原本也不指着能上進,可自從跟了大人之後,賴您老洪福,也算是積攢了些功勞,這心思不知不覺就又活動了,嘿嘿嘿……”
見這厮笑的一臉騷疙瘩亂顫,孫紹宗心下也覺得是該給這厮些實惠了。
跟了自己這大半年,旁的不說,這張臉卻是妥妥的工傷,怎麽着也該給點補償。
這般想着,他卻把那老山參推回了周達面前,吩咐道:“你把這玩意送到前衙去,請那些坐診的名醫,酌情用在老翁們身上吧。”
“大人!這……”
周達頓時有些急了。
孫紹宗用眼神止住了他的話頭,沒好氣的道:“跟了我這許久,怎麽還是沒半點兒長進?我要推薦你升官,總要找個合适的機會和理由——你現在把這東西往前面一送,就什麽都齊了。”
周達這才恍然,忙千恩萬謝的捧了那老山參,又賠笑道:“卑職明兒再想法子淘換一支,給大人送到府上去!”
“這就不必了。”
孫紹宗擺手道:“有這份心意就成,你養活全家老小外帶四房小妾,也怪不容易的。”
這話其實是暗含勸誡警告之意。
周達自從毀了容貌之後,或許是因爲自卑作祟,竟不惜本錢,一口氣又買了兩房美妾!
這事兒在官場雖不算什麽,卻還是引來了些議論,都說周達跟了孫紹宗之後,很是撈了不少好處——故此孫紹宗才有這番旁敲側擊。
可惜周達并沒聽出這話的真正意思,反倒以爲孫紹宗是在關心自己,一時間竟感動的落下淚來。
随即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哽咽道:“大人……大人當真如同卑職的再生父母一般啊!”
得~
瞧這意思,要是孫紹宗有意的話,他當場就能認個幹爹!
就這點兒城府眼力,看來這厮最多也就是個八、九品的材料,再要往高了拔,那就是給他自己招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