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宗正在觀察賈寶玉的情況,薛蟠便又颠颠的湊了上來,小聲道:“我怎麽瞧着寶兄弟,還是有些不對勁兒啊?方才妹妹們在的時候,他不是這樣的。”
連這貨都瞧出來了,足見孫紹宗的感覺并沒有錯。
他往前湊了幾步,開腔道:“把飯菜撤下去吧,這兩天一夜沒吃東西,吃的太多小心腸胃克化不了。”
那幾個丫鬟、婆子,其實也早看的提心吊膽了,隻是生怕激怒了賈寶玉,再鬧出什麽事情來,才沒敢出面阻止。
此時聽有人發了話,便試探着上前去搶那些飯菜,見寶玉沒有攔着的意思,忙一股腦的都端了下去。
卻說賈寶玉聽到孫紹宗的聲音,先是渾身一震,滿懷希望的擡頭望來,張嘴便要招呼。
但緊接着,他又不知是想起了什麽,臉上隐隐浮現出幾分糾結畏縮之色,嗫嚅半響,也隻唯唯諾諾的喊了聲:“二哥。”
孫紹宗見狀,心下更生疑惑。
沖薛蟠遞了個眼色,誰知這貨卻是瞪着大眼,一臉的不明所以。
無奈,他也隻能又越俎代庖的吩咐道:“我和寶玉兄弟有話要說,你們幾個先下去吧。”
“對對對!”
薛蟠這才反應過來,忙趕蒼蠅似的揮斥道:“趕緊都給老子滾蛋,别耽擱我們兄弟說話!”
他畢竟是表少爺,又素來以蠻橫著稱,那幾個丫鬟婆子稍一猶豫,便也都匆匆的出了屋子。
孫紹宗這才扯過一個春凳,坐在了賈寶玉對面,笑道:“說說吧,你這些日子究竟查出了些什麽,弄的這要死要活的?”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你家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日後想遮掩是遮掩不住了,還不如直接說出來,也省的大家過後胡聽謠言。”
賈寶玉本不願開口,但聽他說的有理,也隻得皺着眉頭歎氣道:“如此說來,這次我們家怕是要變成京城最大的笑柄了。”
說着,便将這些十幾天裏,自己的種種遭遇一一道來。
卻說那日賈寶玉曉得了‘一男許兩家’的荒唐事,又蒙林黛玉點撥,得知這銀子竟被奴才們貪了去,便怒發沖冠,發誓要徹查此事。
因有孫紹宗送去的價目表,以及如何分辨材料真僞的手法,賈寶玉查起案來,到也不算是兩眼一抹黑。
隻兩三日的功夫,便被他查出了十幾樁中飽私囊的實錘!
而這被抓到馬腳的,基本都是賈家的旁支宗親。
蓋因這些人仗着親戚的身份,上下其手時,楞是比旁人‘理直氣壯’些,自然也懶得下功夫遮掩什麽。
原本依着寶玉的性子,當時便要把這事兒捅出來,也讓家中長輩們,曉得這些人‘名爲親戚、實爲蛀蟲’的嘴臉。
不過他這想法,卻被擔綱助手的林黛玉給否決了,理由是孫紹宗和賈府的親戚們沒仇,按道理不會刻意設局揭露他們。
因此這背後肯定還有沒查出來的!
再者說,這查出來的也不過才三千多兩銀子,分攤在每一戶身上,也才不到二百兩銀子——若是爲了這點兒錢,就要和十幾家親戚反目成仇,似乎有些不值當的。
寶玉覺得有理,便和黛玉商量決定,若是還能查出什麽倒也罷了,若是隻有這些人涉案,便盡量低調處置。
于是這之後,二人便又展開了更加深入、更加細緻的調查。
因爲有之前的經驗打底,這次果然又查出了更多的貪腐,其中既有賈府的親戚,也不乏有豪奴牽扯進來。
手段倒是比之前那些人隐蔽了些,大多是和外面商戶勾結,做些以次充好、虛報物價的腌髒事。
而随着調查的逐步深入,一隻大老虎也漸漸露出峥嵘。
“我當時查到,有許多中飽私囊的事情,最後都指向了管家吳新登!當時大概統計了一下,他身上不明不白的虧空差額,少說也有三萬兩之巨!”
吳新登?
孫紹宗聽到這裏,卻是不由得一皺眉,脫口道:“你們府上死的奴才,就是這吳新登?”
“正是這厮!”
寶玉恨恨的道:“我當時已經收集了不少的證據,正準備要揭發他的時候,他卻突然跳井自盡了,而且……而且還将一份名單,貼的府裏到處都是!”
“名單?什麽名單?”
“一份中飽私囊的名單!”
賈寶玉說着,一張娃娃臉上便五味雜陳。
卻原來,那吳新登抛出的名單上,頭一個被揭發出來的,就是賈琏、王熙鳳夫婦。
此外還有賈母的親信、王夫人和邢夫人的陪房、趙姨娘的哥哥、賈赫的小厮、賈政的清客……
林林總總,全都是府上幾位主子最親近的人,涉及的銀子更高達十幾萬兩之巨!
這下子,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請罪的請罪、叫屈的叫屈、煽情的煽情、惱羞成怒的惱羞成怒……
賈琏更是和王熙鳳動起了刀子,直追的王熙鳳阖府亂竄——按照賈琏自己的說說法,這是因爲王熙鳳借了他的名義中飽私囊,所以他才憤恨至極。
不過旁人私下裏卻都認定,他夫婦定是因分贓不均起的沖突。
總之,這榮國府上下各處,竟是同時演起了大鬧天宮!
眼見如此,賈寶玉也蒙了,随即便有些心灰意冷。
當初他說這榮國府裏是一家子強盜,不過是氣話罷了,但如今看來,這話竟是一點兒都沒錯!
尤其就連他身邊幾個得寵的丫鬟,竟也或多或少的,被牽連了進去,便更讓賈寶玉難以接受了。
偏偏這個時候,四面八方還傳來壓力,指責他是在無事生非,平白攪起這許多風浪。
賈寶玉一賭氣,幹脆來了個絕食自盡,整整兩天一夜不吃不喝!
聽到這裏,薛蟠忍不住插嘴道:“那你怎麽突然又吃起東西來了?”
“這……”
賈寶玉一時語塞,半響才強笑道:“我畢竟還有祖母和爹娘在堂,若是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豈不是不孝至極?”
頓了頓,見孫紹宗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便不安的扭着脖子,又補了一句:“再說,我……我也餓的實在受不了了。”
“哈哈,你小子……”
薛蟠哈哈一笑,正待寬慰寶玉幾句,誰知後頸一緊,竟是被孫紹宗伸手從椅子上拎了起來。
就聽孫紹宗不容置疑的命令道:“去外面盯着點兒,别讓人靠近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