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高昇聽得莫名其妙,按常理來說,人死後之後自愈功能也會跟着消失,因此屍體上的一切傷痕都會定格,要想抹去,怕是隻有等到徹底腐爛之後了。
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别的辦法。
好在孫紹宗也沒有讓他一直猜下去的意思,微微一揚下巴,示意道:“你把她的胳膊重新拼一下試試。”
王高昇立刻從屍塊中,翻出了被切成了兩截的左臂,然後小心翼翼的将它們拼接在了一起,重新組成了一條幾乎看不出縫隙的胳膊。
拼完之後,王高昇忍不住分辨道:“大人,這斷口嚴絲合縫,足見兇手刀法之狠辣,也正因此,當初小人才懷疑是胡屠戶所殺。”
“兇手可不僅僅是狠辣而已。”
孫紹宗搖頭道:“真正顯出他刀工之精湛的,其實還是那斷口處做的手腳。”
切口處做的手腳?
王高昇疑惑的重新将斷臂分開,仔細打量了半響,卻壓根看不出有什麽蹊跷之處。
“實在看不出來的話,你不妨先摸一摸那上半截斷臂的骨頭!”
王高昇一咬牙,幹脆脫去了手套,小心翼翼在那骨頭的橫斷面上摸索着。
初時他滿眼的迷茫疑惑之色,但漸漸的,那迷茫卻轉成了駭然,最後終于忍不住脫口大叫了一聲:“這……這骨頭上的斷口凹槽,是被人雕出來的!”
卻原來那斷口處的骨刺、凹槽,乍看上去并無什麽稀奇之處,但細細摩挲,便會發現它們有些圓潤的過頭了,尤其是那些凹槽内側,實在不像是天然生成的斷口!
“沒錯!”
孫紹宗沉聲道:“非但如此,那斷肢上還被隐蔽的抽走了一些肌肉,使得斷口處比原本細了一圈,與下面的斷口變得嚴絲合縫——因此不是特别仔細觀察的話,很難發現這條胳膊上,其實已經被剔去了一指多寬的一截!”
那沈澹、周達等人聽到此處,不禁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既感慨那兇手的鬼魅心思,又驚歎于孫紹宗的法眼如炬。
不過王高昇激動過後,卻又禁不住生出些疑惑來,納悶道:“如此大費周章,就爲了隐瞞這女人曾經被綁過——是不是有點謹慎的過頭了?”
“兇手想隐瞞的肯定不止這一點!”孫紹宗搖頭道:“隻是以我們現在發現的證據,還無從推斷他真正要隐瞞的是什麽。”
說着,他轉頭對沈澹道:“沈縣丞,胡屠戶家中的後院地窖,我也曾經仔細檢查過,裏面短時間藏個人還行,一旦超過半日怕是會因爲窒息而死!”
“而他那肉鋪雇了兩個夥計不說,後院還經常有鄰人進出,壓根也藏不下這女子。”
“如果他是在别處關押這女子的話,最不濟也可以在原地丢棄屍體,完全沒必要費心費力,把屍體帶回家中掩埋。”
“至于那周良,他夫妻二人住在大雜院裏,周遭連個籬笆都沒有,進出肯定瞞不過旁人的耳目,就更沒有長期拘禁死者的可能了。”
“據我推斷,那周良很有可能是在回家途中,與意圖掩埋人頭的兇手不期而遇,或許是那兇手刻意栽贓,又或許是出了意外,使得周良把那人頭誤當成了豬肉,帶回了家中。”
“事後兇手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剩餘的所有屍塊,全都埋到了胡屠戶家後牆外的荒地裏,意圖嫁禍他們翁婿二人。”
那沈澹唯唯諾諾的聽着,但看模樣,卻明顯還有些迷糊,倒是一旁的周達反應稍快些,脫口道:“如此說來,那兇手應該是認得胡屠戶翁婿的,而且極有可能就住在兩家之間!”
“沒錯!”
孫紹宗肯定了他的推測,随即卻又忍不住苦笑道:“可惜胡屠戶與女婿家隔了大半個東城,這範圍還是有些太大了些——想要找出兇手,怕是還要找到更多的線索才行。”
說到這裏,孫紹宗就忍不住又瞪了沈澹一眼,要不是這糊塗縣丞耽擱了最佳偵破時間,也不至于……
“大人、大人!您快看這是什麽?!”
便在此時,隻聽王高昇興高采烈的将一件東西,托到了孫紹宗面前。
孫紹宗定睛一看,卻是個沾染了污血的小木刺,約莫有指甲蓋長短、火柴棒粗細。
因爲擡屍體的門闆有些發糟,所以方才檢查屍體的時候,孫紹宗也發現了幾個類似的木刺、木屑——不過王高昇既然如此鄭重其事的獻寶,肯定不會是門闆上掉落的木屑那麽簡單。
于是孫紹宗小心翼翼的撚起了那木刺,放在眼皮底下仔細觀察了半響,又用拇指和食指撚了撚,眸子裏頓時綻放出奪目的神采!
随即他一把扯住王高昇,追問道:“這東西是在哪兒發現的?!”
王高昇忙道:“在屍體的大腿斷口裏,我想檢查一下兇手切去了多少肉,結果卻意外的摸到了這根木刺!”
“那應該就錯不了了——果然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孫紹宗感歎了一聲,立刻又吩咐道:“沈縣丞,你現在立刻派人去打聽一下,城東這片兒知名的木匠師傅裏,有那些是長期獨自居住的。”
“下官這就去辦!”
沈澹領命離開之後,周達卻仍是有些疑惑,湊上前好奇的打量着那根木刺,探詢道:“大人,單憑這一根小小的木刺,您怎麽就能斷定兇手是個有名的木匠?”
“這木頭的色澤、密度、花紋,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木料,這種品質的木料,别說是普通人了,就算是一般的木匠怕也不敢肆意炮制——但你看這條木刺,整體呈三角形,前面兩刀、後面一刀,線條都是流暢至極,顯然是處理慣了名貴木料的!”
“因此我才斷定,那兇手肯定是個有名的木匠師傅!”
這幾句話的功夫,就見沈澹又領着個年輕的衙役回了内堂,向孫紹宗介紹道:“大人,這李三彪他爹,就是東城最有名的老木匠,木匠行裏的大事小事兒都瞞不過他家。”
那李三彪顯然也已經得了交代,不等孫紹宗問起,便躬身道:“啓禀通判老爺,但凡出了名的手藝人,想要讨個老婆都不是什麽難事,這東城有名有姓、又沒娶媳婦的木匠,怕也隻有那木人張了!”
“木人張?”
“沒錯,因爲他善雕各種人像、佛像,所以才得了這麽個綽号——這木人張小時候被燙壞了臉,白日裏都能吓人一跳,所以才沒有那家姑娘願意跟他。”
既然長得如此吓人,那平時想必也沒人敢上門打攪——如此一來,就更有機會作案了!
孫紹宗忙道:“你可知道那木人張家住何處?”
“這個……”
那李三彪撓了撓頭,道:“他現在應該不在家裏。”
“什麽?!”
沈澹一驚一乍的嚷了起來:“那厮已經畏罪潛逃了?!”
“不不不!”
李三彪忙解釋道:“其實是最近城中大戶人家,都在争着建什麽别院,但凡有些手藝的匠人都被搜羅了去!他好像是去了……”
說着,他擰着眉毛琢磨半響,突然拍手道:“對了,是去了榮國府賈家做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