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順着那小厮的指引望去,隻見西南一席的末座上,一個身形枯瘦、脊背佝偻的男子,正極力縮在旁人的陰影之下。
“姜雲鶴?怎麽會是你?!”
看清那人的樣子,朱鹄不由脫口質問道:“我家三弟如今正爲你起複之事奔波,你卻爲何要下毒害他?!”
“哈……哈哈……哈哈哈……”
話音未落,便聽那姜雲鶴凄然狂笑起來:“起複?奔波?哈哈哈……我呸~!當初老子是瞎了狗眼,才信了這王八蛋的鬼話,結果被他騙的傾家蕩産不說,竟然還莫名其妙的背了一屁股爛債!”
“前幾天我去找他讨說法,他竟然連面都不肯露,隻讓下人給了我一吊銅錢,說是‘我這些天扮小醜逗他開心的賞錢’!”
“這還不算,他竟還惦記上了我那一對兒女,要收入房中做個玩物啊!”
“哈……哈哈……沒錯,是我在他酒碗裏下了毒,可那也是他自找的!他該死、他特娘早就該死了!”
他咆哮着、嘶吼着,那一直佝偻的身闆也漸漸挺了起來,衆人也是此時才發現,這片刻前還暮氣沉沉的男人,竟也是個寬肩細腰、身高八尺的昂藏漢子!
想想這姜雲鶴也夠倒黴的,苦練武藝多年,好不容易混了個一官半職,結果下屬坑進了大牢,接着又被同年騙走了所有積蓄,還莫名其妙背上了一堆爛賬——這種事兒換到誰身上,怕也忍不住要報複一下吧?
因此衆人便都是默然以對,便連那朱鹄,一時也不知該不該上前替朱鵬讨回‘公道’。
“原來是你下的毒!”
這時卻有一人上前指着姜雲鵬的鼻子,怒斥道:“你要殺朱鵬,盡管動手便是,爲何要牽扯我身上?!”
這人不是别個,卻正是那王炳賢。
衆人聞言,這才想起了‘匿名信’的事兒,看來這王炳賢果然是被人利用了。
“哈……”
卻聽姜雲鶴怪笑一聲,斜藐着王炳賢,滿面不屑的道:“王炳賢,你這厮倒還真會惡人先告狀!你且看看,這是什麽?!”
說着,從懷裏取出一張寫滿字的帕子,猛地抛向了王炳賢。
王炳賢正想接在手中,卻被朱鹄搶先一步抓過那張帕子,從頭到尾的誦讀了一遍。
卻原來這也是一封匿名信,上面滿篇激憤之詞,先是将那朱鵬痛罵了一通,接着又透露說,朱鵬正在觊觎姜雲鶴的雙生兒女,打算借讨債人之手,将這對兒隻有七歲大的姐弟收入房中做個玩物!
後面話鋒一轉,那匿名人又表示希望能和姜雲鶴一起動手,除掉禽獸不如的朱鵬,并且随信附贈了一瓶毒藥,以及一份行動計劃書。
說是行動計劃書,其實内容也簡單的緊。
不過就是表示,自己在同年聚會開始前,有辦法先引開廚房裏人,而姜雲鶴隻需溜進去,将毒藥塗在那壇三十年狀元紅旁邊的酒碗上即可,屆時自然會有人将毒碗送到朱鵬面前。
等朱鹄念完這封‘匿名信’,姜雲鶴便又冷笑道:“我本來隻是半信半疑,結果轉天果然有人上門,逼我賣兒賣女還債!就因那朱鵬實在是欺人太甚,我才豁出命去,打算按照王炳賢的謀劃行事……”
王炳賢急忙分辨道:“什麽我的謀劃,你别血口噴人!”
姜雲鶴壓根不理,繼續道:“傍晚時,我早早的守在廚房附近,果然發現後廚所有人都被王炳賢喊出來訓話,于是我便偷偷進了廚房,果然又發現最顯眼的位置上擺着一壇狀元紅,而其它幾壇卻都是十年份的女兒紅!”
一連說了這兩個如果,姜雲鶴目光一厲,咄咄逼人的喝問道:“王炳賢,試問除了你這個酒樓少東家之外,還有誰能将這兩樁事,安排的如此天衣無縫?!”
“我……我我我……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王炳賢又慌了,手足無措的亂嚷着,還試圖上前與姜雲鶴撕扯,隻是還未等如願,便被朱鹄一把扣住了手腕。
“諸位年兄!”
隻聽朱鹄沉聲道:“無論他二人誰主誰從,這共謀下毒害死舍弟一事,如今都已是鐵證如山——還請諸位年兄與我做個人證,将這二人送到刑部候審!”
雖說朱鵬不得人心,但看在他便宜老丈人面上,這個人證卻是不能不當。
因此衆人都轟然應諾,就待押了姜雲鶴、王炳賢二人,送去刑部歸案。
誰知便在此時,忽聽後面有人朗聲道:“諸位年兄先請留步!”
衆人疑惑的回頭望去,卻見孫紹宗不知何時,竟坐在了朱鵬原本的位置上,身邊還站着一個名喚徐守業的六品都尉。
“啊!”
大家正不知孫紹宗在搞什麽花樣,朱鹄便一拍腦門,滿是歉意的躬身道:“孫兄莫怪,我适才一時情急之下,卻有些越俎代庖了——這兩個人犯,原該由孫兄送去刑部,才算是名正言順。”
衆人聞言這才恍然大悟,随即便都生出些不屑來。
孫紹宗方才簡直就跟透明人一般,除了證明那毒藥是下在碗裏的,便再沒說上半句有用的,虧他現在還有臉搶功勞!
莫非以前的案子,也是這般摘了别人的果子?
面對衆人鄙夷的目光,孫紹宗卻是飒然一笑,攤手道:“要送人犯去刑部,也不用急于一時嘛——不如請朱兄先替我解開一些心裏的疑問,如何?”
朱鹄遲疑道:“卻不知是何疑問?”
“說來也簡單!”
孫紹宗伸手撥弄了一下桌上的酒碗,笑着問:“我頭一個想知道的,就是這塗了毒藥的酒碗,到底是如何準确的讓朱鵬選中的?要知道,這碗可是他自己分的,而且他給自己的還是第二隻碗!”
衆人聞言都是一愣,随即心中都不禁生出些疑惑來——朱鵬主動分碗明顯是臨時起意,難道王炳賢、姜雲鶴連這種事都能提前預料到?!
朱鹄也是眉頭緊皺,試探着問:“以孫兄高見,這其中究竟有何機關?”
見他沒有逼問王炳賢、姜雲鶴,反倒直接問起了自己,孫紹宗笑意頓時濃了幾分,随即侃侃而談道:“以我推測,設計這套下毒計劃幕後主使,怕不是什麽精細人!他想當然的以爲姜兄,會把毒藥塗在第一個酒碗裏,這樣一來,有毒的酒碗順理成章,就會被送到位置最尊的人面前!”
“可惜的是,他的計劃出了一些意料之外的誤差——姜兄并沒有将那毒藥放在第一個碗中,而是放在了第二個碗裏!”
“至于選擇第二個碗的原因嘛……”
孫紹宗将目光轉到姜雲鶴身上,笑問道:“大約是因爲那毒藥在燈光下有些顯眼,姜兄怕被人提前發現,所以才不得已而爲之——姜兄,我猜的可對?”
姜雲鶴點頭道:“确實如此!在外面倒還不顯什麽,可被旁邊的竈台一映,那毒藥便顯得十分紮眼,因此我隻好把有毒的酒碗,和下面那隻對調了一下。”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因爲信上寫着,屆時自然有人把毒酒端給朱鵬,我便以爲那席上有内應——誰知最後竟是朱鵬主動分碗,當時我還以爲肯定要害了旁人呢!”
“哈哈,所以我才說,那幕後策劃之人是個不仔細的!”孫紹宗哈哈一笑,又道:“就因爲出了這種意料之外的狀況,那幕後策劃人逼不得已,隻得也臨時更改了計劃,主動站出來,将那毒碗放到了朱鵬面前。”
“等等!”
朱鹄驚愕的叫道:“主動站出來分碗的,不就是我家三弟本人嗎?!你……你的意思難道是說……”
孫紹宗笃定道:“沒錯!幕後策劃這一切的人,正是朱鵬自己!因爲當時除了他之外,沒人能準确的選出那隻塗了劇毒的酒碗!而且也隻有他,才能如此準确的引導王炳賢和姜雲鶴,迫使他們聯手下毒!”
“什麽?!”
“這怎麽可能?!”
“朱鵬竟然是自殺的?!”
“他費這麽大的力氣,難道就是爲了死在王炳賢、姜雲鶴手裏?!”
大廳裏頓時一陣嘩然,衆人都覺得難以置信,可除了這種解釋之外,又無法解釋方才發生的一切!
王炳賢和姜雲鶴一時間也懵了。
兩人禁不住異口同聲的問道:“他……他爲什麽要這麽做?!”
“唉~!”
這次出面回應的卻不是孫紹宗,而是他們身邊的朱鹄。
隻聽朱鹄長歎一聲,悠悠的道:“舍弟近年來的遭遇,你們也是知道的,他一面因此變得乖張跋扈,将所有不滿發洩在了旁人身上;一面卻又因此心懷愧疚,偶爾和我提起來,也常說自己中了魔障,總是控不住要作孽。”
“那時,我就已經覺得他活的很是苦悶,卻沒想到他最後竟會……竟會……”
這次他又是說了半截,不過在場衆人卻都已經腦補出了那未盡之言。
左右不過是朱鵬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最後竟想出了這種瘋狂的計劃,好讓自己死在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兩個人手中。
不得不說,這實在是一場荒誕至極的鬧劇!
“既然朱兄認爲令弟是自殺的。”
然而就在所有人認爲真相已然大白的時候,卻聽孫紹宗又笑吟吟的道:“那我這裏,便還有幾個疑點,要向朱兄請教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