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掉了出來,賈寶玉腳步一頓,下意識的定睛望去。
卻隻見一顆燒焦了半邊的人頭‘仰躺’在地上,那滿是污血腐肉的斷頸之中,又探出一根乳白色的氣管,正随着初春的寒風輕輕搖曳,恍似在向他招手緻意一般!
“嗬……嗬嗬……”
賈寶玉兩隻眼睛頓時就直了,嘴裏‘嗬嗬’悶叫了幾聲,木樁子似的向後便倒——他身後便是石頭台階,真要摔個結結實實,說不得便連腦漿子都能磕出來!
幸虧孫紹宗眼見那人頭落地,便知不妙,忙三步并作兩步的沖到了近前,一把将賈寶玉抄住,這才沒讓他落個肝腦塗地的下場。
剛扶正了賈寶玉,便聽他嘴裏那‘嗬嗬’的悶聲,已經轉成了‘咔咔’的亂咬,孫紹宗立刻扯下他腰間的香囊,又捏開嘴巴,硬生生将香囊塞了進去。
這麽做,一來是防止賈寶玉咬到舌頭,二來這香囊裏放的都是提神醒腦的中藥,正對他此時的症狀。
等确定賈寶玉暫時不會有旁的危險,孫紹宗這才回頭呵斥道:“都傻愣着幹嘛?!還不快把屍體收斂好,放進棺材裏面!”
幾個衙役如蒙大赦,慌忙撿起人頭塞回被單裏,又小心翼翼的擡起木闆,匆匆的下了台階。
此時賈琏才終于壯着膽子湊到了近前,眼瞧着寶玉四肢抽搐兩眼泛白,頓時急的跺腳亂嚷:“寶玉?寶玉!說不讓你逞強,你非得……寶玉!你倒是睜開眼,應哥哥一聲啊!”
嚷了半響,他才發現孫紹宗一直在搓揉寶玉的胸口和人中,不由奇道:“二郎,你莫非還懂得醫術不成?”
醫術當然談不上,但孫紹宗幹了十幾年刑警,多多少少還是懂一些急救手段的。
不多時,便見賈寶玉在他這番揉搓下悠悠醒轉,茫然四顧,眼睛裏卻找不到絲毫的焦點。
孫紹宗忙從他嘴裏扯出那香囊,又豎起三根手指問道:“告訴我這是幾!”
寶玉盯着他的手指愣怔了半響,目光中才漸漸泛起些神采來,虛弱的道:“這是三……三根手指。”
孫紹宗登時松了一口氣,把他交給興兒、昭兒扶着,笑着交代道:“既然還能識數,就應該不會有什麽大礙——回去之後找大夫開些益氣安神的湯藥,身邊兒晝夜别離人伺候就成。”
賈琏也把一顆心放回了肚中,先沒口子的謝過孫紹宗,随即把臉一闆,吩咐隆兒去大興縣衙借了馬車,将寶玉護送回府好生醫治、安養。
誰知等隆兒借來了馬車,那賈寶玉稍稍緩過勁來,竟是說什麽也不肯上車,隻說自己在姐妹們面前誇下了海口,定要親自将這‘智能兒’收斂安葬了,否則那好意思回府見人?
賈琏表示要替他料理喪事,賈寶玉卻仍是執拗不肯,又說些‘絕不拖累旁人’的渾話,直氣的賈琏跳腳不已,偏又拿他沒什麽辦法。
眼見這兄弟二人在縣衙前僵持不下,引得圍觀路人越聚越多,孫紹宗暗自歎了口氣,隻得又出面笑道:“寶玉兄弟既然已經買好了棺材,又請了哭靈送葬的、看風水的、做法事的,這喪事豈不是已經處理的井井有條了麽?二哥又何必搶他的功勞?”
賈琏、寶玉二人聞言都是一愣,便聽孫紹宗又道:“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隻要能将身邊的下人如臂指使,是在義莊坐鎮、還是在賈府遙控,又有什麽區别可言?寶兄弟盡管回府修養,隻需吩咐下面人有什麽爲難處,再尋你解決也便是了。”
這一番話,将料理喪事的主動權又歸在了賈寶玉名下,倒讓寶玉有些意動起來。
隻是……
方才他在大庭廣衆之下出了那麽大的糗,如今巴巴的回府,面子上總還是有些過不去。
正進退兩難,便聽孫紹宗又哈哈笑道:“往日裏總覺得寶玉兄弟生的柔弱,不像是有個擔當的,可今兒的表現卻是讓哥哥我另眼相看——等閑十幾歲的少年,見了那血淋淋的人頭,少不得便連靴子都尿濕了,寶玉兄弟卻隻是略一失神,便又惦記起了給朋友送葬發喪的事兒,稱得上是有情有義有擔當!”
說着,他伸手在賈寶玉肩膀上拍了拍,正色道:“旁的不多說了,等兄弟養好了身子,不妨來我府裏喝上幾杯!”
賈寶玉被他這一拍,頓時覺得骨頭都輕了二兩,臉色更是從蒼白轉到了赤紅——不過這赤紅裏除了七分激動,還有三分的羞慚,因爲他雖然沒尿到靴子裏,但棉褲裏卻還是濕了好大一片,隻是下面穿得太厚,一時沒能浸透而已。
不過這等丢臉的秘密,賈寶玉自然不會主動公布。
就見他一拱手,也裝出副豪氣幹雲的模樣,道:“既是孫二哥相邀,敢不從命?!”
啧~
對付熊孩子,果然還是要靠一個‘哄’字。
隻要把對了他們的脈,倔驢也能忽悠成哈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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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送走了一口一個‘孫二哥’的賈寶玉,孫紹宗看看天色已然不早,便也催馬回了自家府邸。
到了孫府左近,就見門口候着十幾個仆役,看到他騎馬返回,便都歡呼雀躍的亂叫起來:
“二爺回府了!”
“二爺穿着鬥牛服回來了!”
“二爺……”
又有人拿杆子挑了爆竹,在那街道中央噼裏啪啦的放了起來——看那長長一串沒頭沒尾的,也不知是多少挂鞭炮接在了一處。
這倒并不出孫紹宗的預料,‘鬥牛服’一年也賜不下幾件,這次又是破格賞給了他這個六品通判,以自己那便宜大哥的性子,不熱熱鬧鬧慶祝一回才怪呢。
等他甩蹬下馬,少不得又有一批一批的下人上前道賀。
孫紹宗卻隻選那有頭有臉的稍稍回應了一下,便徑自進了府裏。
剛跨過門檻,便聽裏面傳出一陣哈哈大笑,緊接着便見孫紹祖美滋滋的迎了出來,一把将弟弟攬在懷裏,拍着後背得意道:“好兄弟,今兒可是又給哥哥長臉了!”
說着,後退了兩步,上上下下打量了孫紹宗半響,嘴裏啧啧贊道:“果然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等老子那三品指揮使的差事弄成了,也搞這麽一件穿穿!”
他這話,倒讓孫紹宗記起一樁心事來。
最近這便宜大哥爲了能往上挪一挪,滿大街當散财童子,單孫紹宗知道的花銷就不下三、四萬兩銀子!
可他一個半路才襲爵的破落戶,卻哪裏來的這許多家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