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那二樓更爲封閉些,便撥給了女眷使用。
卻說阮蓉一路憂心忡忡的上了二樓,迎面便撞上兩個慌裏慌張的婆子,她自己心裏有鬼,也就沒敢攔下細問緣由,而是閃身退避到了一旁。
誰知那兩個婆子竟也顧不得多禮,隻頭也不回的告了一聲罪,便匆匆的下了樓。
豪門大戶家的奴才,一向最講究‘禮數’二字,若不是出了什麽要緊的大事,絕不會慌張成這副模樣。
阮蓉不禁也有些好奇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麽,因此便徑自去了黛玉的房間——作爲船上的女主人,黛玉所住客房正好可以一覽無遺的俯瞰船頭。
推開艙門,便見林黛玉、紫鵑、雪雁三人正趴在窗口,隔着條縫隙向下張望,除黛玉勉強還算鎮定之外,餘下兩個丫鬟都是一臉的惶惶之色。
“到底出什麽事了?”阮蓉快步走到三人身後,好奇的問道:“瞧你們這一個個的,就跟天塌下來了一樣。”
三女都被吓了一跳,回頭見是阮蓉,黛玉忙讓開了些位置,道:“姐姐自己看一眼便知!”
阮蓉倒也不會跟她客氣什麽,徑自到了窗前,見她們還小心翼翼的隻開了一條縫隙,便直接伸手推圓了,探頭向外張望。
卻隻見近百米寬的河面上,正有六條大漕船雁翅排開,橫斷了整個河道,那甲闆上黑壓壓的一片,少說也有七八十人,正隔河與曹家船上的豪奴們叫罵着。
“難不成是遇到水寇了?”
阮蓉随口嘟囔了一句,直唬的兩個丫鬟花容失色,尤其是那年紀稍小的雪雁,眼眶一紅便險些落下淚來。
黛玉忙推了阮蓉一把,不滿的抗議道:“姐姐少吓唬人!運河上哪來的這許多水寇?再說水寇哪有用漕船的?這其中必是有什麽旁的緣由!”
說着,她又回頭安慰雪雁道:“你先别慌,等張嬷嬷回來,就知道到是怎麽一回事了。”
可巧,那張嬷嬷便在此時闖了進來,不等把氣喘勻,便回禀道:“姑娘莫怕,前面不是什麽強人,而是一夥鹽販子!”
卻原來那六艘漕船,其實是北上運鹽的商隊,因裝載的貨物過多吃水太深,其中一艘不小心卡在了暗礁上,船底也破了個不大不小的窟窿。
眼見再這樣耽擱下去,這一船鹽怕是都要打了水漂,鹽販子們便幹脆截斷了河道,想要強征過往的客船,将鹽運到三十裏外的渡口處。
如果賈琏再晚上兩天動身的話,這倒黴事原該旁人承受的——偏巧有孫紹宗幫襯,賈府衆人啓程的日子便早了幾日,結果正撞見了這一群‘攔路虎’!
方才船身突然巨震,便是船工們緊急抛下四爪鐵錨所緻。
若是一般的客船,見對方如此人多勢衆,說不定就慫了——可賈府的豪奴們,平時不仗勢欺人就算是行善積德了,那肯受幾個鹽販子的脅迫?
于是雙方一言不合便破口大罵起來!
卻說那賈雨村本來正在房中午睡,聽下人回禀之後,這才連忙披衣而起,匆匆的到了甲闆上,眼見兩下裏正罵的聲嘶力竭,直急的他頓足喝道:“别罵了、都别罵了、快給我住口!”
然而賈府的豪奴們,卻何曾把他這‘破落戶’當一回事?
聽賈雨村這一呵斥,豪奴們罵的更歡了不說,還有人故意扯着嗓子吼道:“金陵知府賈雨村賈大人在此,你們這些驢捅狗日的東西,還不速速閃開!”
賈雨村氣的手足亂顫,又奈何不得他們,隻得湊到賈琏身邊苦勸道:“我的琏二爺哎!快快讓他們不要再罵了,若是惹出了禍事可怎麽得了?!”
都道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其實這話反過來說其實也是一樣的——賈府的豪奴們,尚且不把對面那些鹽販子放在眼裏,賈琏這充慣了大爺的,又如何能怕了他們?
“禍事?”
就見他把嘴一撇,曬道:“榮國府的船也敢攔,我看他們才是惹上禍事了!等前面到了青州府,二爺我非讓這起子混賬行子,曉得什麽叫後悔!”
賈琏說的豪氣,賈雨村卻聽的哭笑不得,忙指着前面那些漕船,道:“二爺怕是有所不知,但凡押運官鹽,船上肯定插有鹽道衙門的令旗,這些船上卻是什麽标志都沒有,必定是私鹽無疑!敢大搖大擺的用漕船運送這許多私鹽,背後必有遮奢人物撐腰,未必就怕了咱們榮國府!”
這番話說完,賈琏臉上便顯出了猶豫之色,隻是礙于面子,一時卻還有些下不來台。
賈雨村忙又趁熱打鐵的道:“再者說,私鹽販子多是些亡命之徒,我在金陵任上,便曾聽聞過幾次鹽枭殺官造反之事,若真惹急了他們……”
聽到‘殺官造反’四字,賈琏登時打了個寒顫,那還顧得上什麽面子不面子的?
忙跳腳呵斥道:“别罵了、都别罵了!快特娘給二爺閉嘴!”
他這一聲喝罵倒是立竿見影,衆豪奴立刻噤若寒蟬。
然而此時服軟卻爲時晚矣,隻見對面五艘大船已然扇面似的圍了上來,偏賈府的客船剛下了鐵錨,又未曾來得及将船帆改了風向,一時間竟是癱在那裏進退不得!
衆豪奴這時也才終于發現,自己剛剛不斷挑釁的,實是百多号兇神惡煞手提利刃的壯漢!
于是一個個頓時便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嚨,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了,那還有方才的伶牙俐齒?
眼見離得近了,就見對面船上一個錦毛貂袍的中年胖子,在衆多鹽枭的簇擁下,指指戳戳的罵道:“什麽狗屁金陵知府,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也敢在大爺面前充數?!待會兒給爺把這船上的人統統趕下水,洗一洗那專會噴糞的臭嘴!”
賈府衆人聞言盡皆變色,似他們這些養尊處優的貨色,大冬天的被扔進水裏,怕是不死也要半殘!
情急之下,豪奴們倒是又被逼出些膽量來,忙七嘴八舌的翻出了底牌:“你們想幹什麽?這船上做主的,可是我們榮國府上的琏二爺!”
“對,我們是榮國府的人!”
“我家二爺的嶽家,可是九省統制王老大人!”
這翻出的底牌一個比一個大,豪奴們的腰杆也重新挺了起來,眼見得言語間便又多了些髒字。
對面那胖子聞言哈哈一笑:“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一等将軍賈赦的寶貝兒子!也罷,我便給榮國府留些面子——除了賈琏,統統給我丢到水裏去!”
豪奴們聽了前半截,本來以爲對面已經被唬住了,正待趁機再耀武揚威一番,哪成想最後一句話竟是急轉直下,當即便都吓得瞠目結舌。
也是直到此時,賈琏才曉得賈雨村所料不差,對方身後果然有遮奢人物撐腰,竟然連榮國府和王子騰都不放在眼裏。
說話間,眼見得那幾艘大船便已經靠了過來,鹽枭們齊心協力把跳闆往船舷一搭,便各舉刀槍潮水似的湧了上來!
衆豪奴頓時就炸了窩,有的僵在當場動彈不得;有的發一聲喊,掉頭逃進了艙裏;更有那軟骨頭的奴才,竟直接跪在地上爺爺祖宗的亂叫着。
形勢驟然崩壞成這般地步,賈琏、賈雨村也都是面如土色——尤其是賈雨村,心中已然悔的腸子都青了,早知道會遇到這般劫難,他才不會巴巴的跑來和賈琏同行呢!
卻說衆人正心中惶惶,就見剛才逃進艙裏的豪奴們,竟又連滾帶爬的沖了出來,個頂個臉上都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緊接着,便見一根頂梁柱粗細的大木杆子,從艙裏‘蹿’将出來,晃晃悠悠的直奔船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