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管着兩淮鹽稅,還兼有糾察百官的權利,論地位實不在一省巡撫之下,隻堪堪低了兩江總督一頭,因此素來非天子近臣不得擔任。
賈琏的姑父林如海,便曾是如此一位遮奢人物。
不過這些都已經是老黃曆了,林如海在任上病逝之後,以往的富貴榮華便也都随之煙消雲散。
眼下這鹽道衙門的官署裏一片蕭瑟,連奴仆丫鬟們也都遣散了個七七八八,隻剩下賈琏從京城帶來的幾個下人。
卻說這日傍晚。
官署後堂的小廳内,罕見的又燈火通明起來,兩座銅爐裏更是塞滿了銀霜炭,直暖的初夏一般。
那燭光映照下,就見賈琏左一杯右一盞的灌着黃湯,早喝的兩眼發直身形亂顫,卻兀大着舌頭胡嚷嚷道:“來來來,這……這杯酒,二哥卻是要敬你那紅顔知己!要不是有她在,你我兄弟哪得這般開懷暢飲?!”
他這些時日一直忙着操辦喪事,又要顧及到家中年幼的表妹,已經足有大半年沒能暢飲這杯中之物了,早攢下了一肚子的酒蟲。
因此一聽說孫紹宗還帶了女眷來,當真是大喜過望!
按照此時風俗,若隻有賈琏與孫紹宗兩個男子,爲表妹的名聲考慮,卻是不方便在官署飲酒的——但有了孫家女眷作陪,就無須再顧及什麽。
于是賈琏興高采烈命人将阮蓉請到後院,與自家表妹安排在一處安歇,便立刻擺下酒宴,拉着孫紹宗從響午一直喝到了傍晚時分。
眼見這賈琏明顯已經爛醉如泥,孫紹宗又陪着他飲了一杯,便趁其不注意,将兩人杯中之物換成了茶水。
誰知剛将茶壺放回桌上,賈琏竟伏案痛哭起來,嘴裏含糊不清的叫着:“可憐我那表妹,天仙下凡似的人物,卻偏偏如此時運不濟,先喪了母親、又沒了父親,這些時日便連言語也少了許多,瘦的更是不成樣子!”
孫紹宗聽得一陣無語,正猶豫要不要幹脆喊來下人,把他送回卧室休息,卻聽他又捶着桌子嚷了一聲:“黛玉啊黛玉,不怪你琏二哥髒心爛肺,實在是……實在是……”
‘實在是’什麽,他說的含含糊糊聽不真切,但隻這‘黛玉’兩字,便已如雷鳴電閃一般,震的孫紹宗腦中嗡嗡作響!
黛玉?
林黛玉?!
那不是紅樓夢裏的女主角麽?!
孫紹宗前世亦是一個‘粗人’,平生最喜三國故事,水浒、西遊也頗有涉獵,四大名著中就隻有這紅樓夢從未讀過。
因此他并不知賈琏、孫紹祖等人亦是書中人物。
但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钗這幾個主角的名字,孫紹宗卻還是聽說過的!
此時驟然聞黛玉之名,再與賈府一聯系,那還不知自己是穿越到了紅樓夢裏?
可爲什麽偏偏是紅樓夢呢?!
若是去到三國、水浒的世界,憑着先知先覺和這一身彪悍的武力,不說建立一番皇圖霸業,起碼混個裂土封侯還是不成問題的!
可這紅樓夢……
他卻哪知道書裏究竟寫了些什麽?
對着又哭又笑的賈琏苦思良久,孫紹宗也隻隐約想起,這紅樓夢裏主要寫的就是賈府,貌似還是一場愛情悲劇來着——但具體的故事情節,卻實在是沒什麽印象。
越想越是煩躁,賈琏又跟個娘們似的在那裏喋喋不休,孫紹宗忍不住提起一壇黃酒,随手拍開泥封,仰頭大口大口的灌入腹中!
他如今身高約有一米九三,體重在兩百四十斤上下,這肚腸自然也要比常人大了不少,因此隻片刻功夫,就将一壇黃酒喝了個底兒掉。
再加上之前喝下去的兩壺,至少也喝了四斤有餘!
雖說這黃酒的度數不是很高,也就和啤酒差不多,但後勁兒卻遠大于啤酒,孫紹宗這番狂飲之下,不多時便也醉态酣然起來。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腦子裏哪根弦沒搭對,他用筷子叮叮當當的敲着杯盤,一曲‘滾滾長江東逝水’便從喉嚨裏噴将出來。
蒼涼雄渾的歌聲趁着夜色四下蕩開,倒正與這官署中繁華過後,盡顯蕭瑟的氛圍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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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後院西廂房的窗戶左右一分,阮蓉從裏面探出頭來,側耳傾聽了片刻,又好奇的回頭問道:“孫大哥這又是長江又是英雄的,聽着倒頗有些味道,林妹妹可知他唱的是什麽詞曲?”
循着她的目光望去,隻見春凳上坐着個冰雕玉琢似的小小人兒,一身的麻衣素裹,卻不是林黛玉還能是誰?
兩人雖然相處了僅僅半日,但同是幼年失恃【母親】的官家小姐,又都不是循規蹈矩的性子,彼此之間倒頗有些相見恨晚。
約莫是從窗外吹進了些寒氣,黛玉縮着肩膀,蹙眉沉吟了半響,方搖頭道:“這首詞古樸雄渾慷慨悲昂,稱得上是曆代《臨江仙》中一等一的佳品,但我卻從未聽聞,更不知是何人所作。”
見她這一副小可憐的模樣,阮蓉忙把窗戶關了。
随即又聽她說從未聽過這首詞,阮蓉眼前忽的一亮,風風火火的沖到黛玉身前,往那鋪着蜀錦的圓桌上一趴,興沖沖的問:“那你說這首詞,會不會是孫大哥所作?”
黛玉與她大眼瞪小眼半響,忽的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忙掩住了小嘴,嘻嘻笑道:“都道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姐姐這倒好,一耳朵愣是聽出個大才子來!”
阮蓉粉頰一紅,也覺得自己有些異想天開了,卻兀自嘴硬道:“你不是也沒聽過這首詞嗎,怎得就不能是孫大哥作的?!”
黛玉又笑道:“我小小的年紀,又不是什麽大才子,能讀過多少詞曲?若是我沒聽過的詩詞,便都算是你那情哥哥所作,那他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鬥酒詩百篇了?這文抄公當真是好做的緊!”
阮蓉被她說的啞然無語,又見這丫頭笑的小狐狸仿佛,便忍不住憤憤然撲将上去,在她腋下、腰間一通亂撓,隻癢的黛玉連連告饒。
這一番笑鬧之下,兩人倒又親近了幾分。
因見黛玉小手冰涼,竟探不到一絲熱乎氣兒,阮蓉便幹脆敞開毛料外套,将她整個裹進了懷裏,用下巴蹭着黛玉的額頭,似嗔實喜的歎道:“你這丫頭哪裏都好,偏隻一張利嘴不肯饒人。”
卻說黛玉埋首于那雙峰之間,隻覺口鼻中盡是暖香,心下更是說不出的偎貼,忍不住便交淺言深的提醒了一句:“姐姐,你這般不管不顧的,就不怕那孫都尉……孫都尉的家人不認你麽?莫忘了‘聘則爲妻、奔則爲妾’的規矩。”
她本想說‘不怕那孫都尉做了負心漢’,但又怕這話太過傷人,便臨時改了說辭。
但即便如此,阮蓉聞言依舊身子一僵,不過很快便又軟了下來,将俏臉埋在黛玉那一頭青絲裏,悠悠的道:“便是隻能做妾又如何?總比錯過良人,抱憾終身要強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