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有哪裏不對!
默然站在巴松的屍體前,孫紹宗的眉頭越皺越緊。
這巴松死的突兀又決絕,乍看似乎符合他不惜一死博名的心理,但細究的話,卻又透着不少蹊跷之處。
荊轲等人慨然赴死,多是出于忠義,爲了不願牽連幕後主使之人。
這巴松表面看來似乎也是如此,可是别忘了,他爲的是千古留名,而不是什麽忠義——既然爲了名聲連死都不怕,此時不正該先展現一下英雄氣概,然後再把所有罪名攬在自己身上嗎?
更何況,巴松及其同黨的身份明顯已經暴露,突然自盡的話,隻會讓人把懷疑轉向缜國官方。
這卻算哪門子的爲國捐軀,又算哪門子的離間計?
莫非……
孫紹宗心頭突然生出一股寒意,莫非巴松這次刺殺牛永信,本來就是爲了陷害缜國?!
如此一想,許多疑點倒是能說通了。
譬如:刺客們初期混進青麟府、潛伏、伺機行刺、安插人給自己這個護衛統領下毒……這許多步驟全都計劃的頗爲缜密,然而在得手之後,他們明明有足夠的時間離開,卻偏偏回到了原本潛伏的地方,簡直就像是被加持了弱智光環一樣!
一擊之後,不管得不得手立刻遠遁,應該是做刺客的常識吧?尤其他們刺殺的還是天朝上國的使者!
按照現有情報來看,這些家夥就算不落入自己等人手中,日後也免不了要搜捕出來,屆時他們的離間計非但毫無效果,反而妥妥的會給缜國召來災禍。
另外,巴松不過是缜國一遊俠兒,卻輕而易舉的在青麟府開了分基地,甚至還在使館廚房安插了内奸……這種種蹊跷之處,可不是單憑‘傾家蕩産’四個字就能解釋清楚的!
反之,如果這一切都是茜香國爲了吞并缜國,而設下的‘反間計’,所有蹊跷便都有了答案!
不行~
不能再想下去了!
孫紹宗打了個寒顫,忙将所有的懷疑全都壓到了心底深處——涉及到國與國之間的戰略利益,這裏面的水實在是太深了,他這小小的肩膀可扛不住,還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爲妙。
至少在茜香人面前,絕對不能露出半點知情的痕迹,否則就真要萬劫不複了!
“都尉大人!”
便在此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吼,直唬的孫紹宗渾身一激靈,回頭看去,卻原來是馮薪匆匆忙忙跑了回來,一邊往他身邊湊,一邊嚷道:“外面來了幾個巡街的捕快,被我攔下之後,好像已經派人去找援兵了——大人,要是刑部的大隊人馬來了,光憑咱這幾個人可攔不住啊!”
“怎麽攔不住?”
孫紹宗沒好氣的呵斥道:“你們三個在門口把刀一橫,咬死了不讓進,難道茜香人還會爲了幾個刺殺牛大使的嫌犯,和咱們大周兵戎相見?”
“那……那什麽……”
馮薪被他呵斥的一縮脖子,讪讪的嘟囔道:“他們要是翻牆進來咋辦?再說那不還有個側門麽,萬一……”
說着說着,眼見孫紹宗臉色越來越差,他忙又轉了話鋒,斜肩谄媚的關心道:“大人,我看您方才似乎有些不痛快,莫非是出了什麽差池?”
反間計的揣測事關重大,孫紹宗哪敢和他實話實說?
于是胡亂敷衍道:“領頭的刺客剛才自殺了,我擔心少了這最重要的活口,不夠咱們将功補過。”
他也就是随口這麽一說,誰知馮薪卻當了真,搓着手愁眉苦臉的嘟囔着:“這可如何是好?!那牛大人乃是鎮國公的嫡孫,他哥哥牛繼宗是世襲的一等伯,姐姐是太上皇的寵妃,再加上四王八公向來一個鼻孔出氣,萬一有誰在皇上面前歪一歪嘴,咱們可就全完了!”
這什麽四王八公的,貌似是大周朝頂級門閥中的一個聯盟,原本甚至一度占據了朝中半壁江山,不過近些年随着開國功臣一一離世,聲勢也已經大不如前了。
可有道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便四王八公的勢力大不如前,想要收拾自己這等小人物還是綽綽有餘——如此想來,這将功補過的法子,貌似還真有些不夠穩妥。
看來還得再想點兒盤外招才行!
孫紹宗略一沉吟,心中頓時有了主意,立刻吩咐道:“算了,既然攔不住,那幹脆就讓刑部的人進來吧,讓他們把這些刺客餘黨帶回去審問。”
說着,忽然掃見一旁的阮蓉,忙又補了句:“也好讓阮知府早日脫困回家。”
阮蓉聞言,隻從耳朵一直甜到了心裏,對着孫紹宗款款道了個萬福:“多謝孫大哥。”
馮薪聞言卻是老大的不樂意,雖不敢明着反對,卻湊上來嘟囔道:“大人,咱們可是費了老鼻子勁,才拿住這些刺客的,難道就這麽便宜了那些茜香人?”
“不然還能怎樣?”
孫紹宗橫了他一眼,大義凜然的道:“咱們現在是戴罪之身,必須留在使館等候發落,這些刺客隻能由茜香國官府代爲押往大周。”
“這……這……”
馮薪仍不肯罷休,卻又不知該如何說服孫紹宗,正支吾間,便又被孫紹宗扯到身邊,小聲交代道:“人可以給他們,但名聲得歸咱們!你選幾個能說會道的兄弟,跟他們一起押送人犯去刑部,隻要路上圍觀的老百姓足夠多,就留下一個人将今天的事情宣揚出來——記得不要過分誇張,稍微修飾一下就行!”
猶豫了一下,他又補了句:“最好提前想幾個口号出來,要通俗易懂的那種,譬如‘孫都尉半日奇案’之類的,另外一定要強調,咱們這麽做是爲了給牛大人報仇,千萬别說什麽‘将功補過’。”
馮薪聽了這番話,頓時又喜不自勝的直拍胸脯:“大人放心,卑職保管讓整個青麟府的人,都知道咱們……都知道大人您有多英明神武!”
說着,便興沖沖的去選人了。
孫紹宗想到的辦法,正是‘挾洋自重’這四個字!
雖說這茜香國比不得西方列強,但好歹也是南疆第一強國,如果茜香人對護衛們交口稱贊的消息,随着押運刺客的隊伍一起傳到順天府去,朝廷還好意思嚴厲處罰麽?
當然,單靠民間輿論怕也不怎麽保險,畢竟這年頭平頭百姓不如狗,何況還是藩邦屬國的老百姓?
所以孫紹宗準備再找個茜香國的大官,來個扯大旗、作虎皮。
如果‘友邦驚詫’的輿論壓力,仍然不能讓朝廷改變主意的話,他怕是也隻能帶着馮薪等人去落草爲寇了!
而這也正是孫紹宗要以戴罪的由頭,滞留在茜香國的原因——押送刺客這一來一往,至少有兩三個月的緩沖期,足夠孫紹宗布置好脫身之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