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宗護送着太孫母子趕到午門,就見廣場上約莫停了二十幾輛馬車,考慮到這次召集的文物人數,差不多都屬于輕車簡從而來。
相較之下,孫紹宗這支百十人的隊伍就顯得分外紮眼。
馬車旁的豪奴們紛紛側目不說,兩側門洞裏也有不少人在探頭探腦。
等到孫紹宗自馬車上下來,左側門門洞裏更是傳出嗷唠一嗓子:“二哥?!是二哥嘿!二哥、二哥、我在這兒呢!”
聲音未落,便有個黑熊也似的憨貨沖了出來,這厮在雪地裏邊跑邊嚷,三步一歪五步一滑的,愣是平安無事的奔到了近前。
就見他擠眉弄眼的笑道:“二哥,等再過些日子,咱們是不是就得改稱呼了。”
說着,直把嘴嘴角咧到了耳根。
這人自是薛蟠薛大腦袋無疑。
攤上這麽個大舅哥,也真是前生修來的,不過好在孫紹宗還彈壓得住,若換個鎮不住他的,怕是非被這二貨坑吐血不可。
沖宮内一揚下巴,孫守宗無奈道:“陛下剛剛大行,婚事隻能再往後推一推了。”
薛蟠那臉頓時就垮了,撇的二五八萬一般,碎碎念道:“這早不死晚不死,怎麽偏偏趕上我妹子要出……”
“慎言!”
眼見那門洞裏又有兩人向這邊走來,孫紹宗忙喝止了他,順勢轉移話題道:“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那老丈人叫來的呗!”
薛蟠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沒口子的抱怨着:“也不知老頭子發什麽瘋,說是在宮門口看到……”
說着,他回頭欲指向門洞,等發現後面跟過來的兩人,立馬就換了目标,點指着他們道:“就他倆!說是看見他倆,才想起自己還有個半子在,就臨時把我喚了來,還交代讓我在這門前候着,片刻不能離開!”
他嶽父王哲三年前以吏部尚書的身份遞補入閣,現如今已是次輔之尊。
當初若非是獨生女接二連三的與人私通,又慣愛讓丈夫喜當爹,還背了克夫的名頭,王次輔恐怕也不會答應讓女兒改嫁薛蟠。
找的既是接盤俠,還是二代接盤俠,這老狐狸自然也沒指望薛蟠能有什麽出息,基本上就是在放養這個女婿,追求個眼不安心不煩。
今兒卻怎得突然想起膝下還有個半子?
孫紹宗正思索這其中是否别有深意,後面兩人也已經到了近前,同時拱手喚了聲‘二哥’,然後彼此對視了一眼,又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來。
這來的卻是馮紫英和仇雲飛。
當初這二人就不對付,後來在孫紹宗的調解下才把手言和。
可今年夏天馮唐從巡防營提督,升任五城兵馬司左殿帥,後發先至,位在老對頭仇英之上,惹得仇英憤恨非常,幾次與馮唐發生沖突。
兩個老的鬧到不可開交,做兒子的自也不好再過從甚密,說起來這還是他們小半年來頭一回産生交集,彼此之間難免有些尴尬。
他們一時沒了言語,薛蟠卻是個閑不住的,獐頭鼠目的往居中馬車上窺視着,嘴裏啧啧贊歎:“二哥,那就是逃出宮去的兩個妃子吧?這宮裏的娘娘也不知生的什麽模樣,比我那妹子如何?”
“不會說話就少噴糞!”
孫紹宗瞪了他一眼,解釋道:“車上是太子妃和太孫,那兩位娘娘暫時還不知去向。”
“太子妃?”
薛蟠非但沒收斂,反而愈發躍躍欲試,若不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估計這厮早忍不住要去瞧個稀罕了。
“薛大傻子,你可别胡來。”
馮紫英吓的忙警告道:“過了今兒可就不是太孫和太子妃,而是皇上和太後了!”
仇雲飛幹脆踮起腳,鎖住了薛蟠的脖子,讓他再不能窺視太孫的車架。
孫紹宗一面搖頭苦笑,一面壓着嗓子問:“兩位太尉進宮前可有交代過什麽?”
仇雲飛當下搖頭:“我爹就說讓我機靈着些——咱這馬上要升任治中的人了,也用不着他老人家總是耳提面授!”
“家父也隻是讓我打起精神。”
馮紫英想的多些,說完父親的交代後,立刻正色道:“哥哥這裏若是有什麽差遣,但說無妨!”
仇雲飛也忙道:“那沒的說!我一向以二哥馬首是瞻!”
薛蟠趁機掙脫了仇雲飛的挾制,也腆着胸脯道:“俺也一樣!”
孫紹宗見狀半是感動半是無奈,這當口他們能主動表态,足見這些年的兄弟義氣沒有錯付,可惜眼下自己面對的危局,卻不是他們幾個能幫上忙的。
除非他們能影響家中長輩的抉擇。
但是甭管文武,能混到當朝一二品大員的主兒,又怎麽可能被小輩之間的交情所左右?
想到這裏,孫紹宗腦中忽的靈光一閃,下意識的盯住了薛蟠。
薛蟠被看的有些發毛,羞惱道:“二哥,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當場發誓,我特娘要是……”
“停停停!”
孫紹宗擡手攔住,沒好氣的罵道:“你個憨貨又胡咧咧什麽,過些日子你就是我大舅哥了,我不信你還能信誰?!”
薛蟠聽了這話,立刻轉嗔爲喜,哈哈大笑顧盼自雄,頗有自此高人一等的架勢。
孫紹宗則是再次陷入了沉思,方才他腦中靈光一閃,卻是想到王哲刻意把薛蟠尋來,說不定正是想釋放某種信号,甚或是專門釋放給自己看得信号。
畢竟能和薛蟠扯上關系,又值得次輔大人花費心思的,怕也隻有自己了。
而如果這種信号,也能順勢推論到馮唐、仇英身上,那今兒這場‘鴻門宴’,或許還真有唱成‘群英會’的可能!
不過……
這也隻是自己的臆斷,如果賭錯了,怕是立刻就要萬劫不複。
“二哥。”
正難以決斷,馮紫英忽然湊上來,悄聲道:“方才我聽到個消息,說是太上皇有意要保住忠順王的性命,隻将他圈禁了事。”
“圈禁?!”
孫紹宗眉毛一挑:“這可是弑君謀反的不赦之罪!”
馮紫英兩手一攤:“我開始也不敢信,可架不住都在這麽傳。”
如果這事兒是真的,那太上皇可就有點飄了,弑君的罪都想輕縱,莫非真以爲可以一手遮天了不成?
孫紹宗沉着臉默然半晌,忽的轉身直奔太子妃的馬車。
旁的也還罷了,他是決計不肯放過忠順王的!
這并不是爲了給皇帝報仇,而是要告慰那含冤慘死的百多個童男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