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孫紹宗坐在離門洞不遠的涼棚内,與他同桌的就隻有此地的城門吏。
城門吏是守門官中的副職,位在城門領之下,分屬正七品武職。
此時周遭莫說六品的百戶,就連五品的千戶也站着三個,雖沒有半個人會正眼瞧他,可那城門吏依舊如坐針氈一般。
幾次想要起身侍立,可看看對面孫少卿貌似悠閑,卻緊攥着霜之哀傷不放,兩條腿就怎麽也使不上力道。
就在他第六次嘗試站起來的當口,從城門洞裏大步流星奔出一人,離着老遠就嚷道:“大人,這城内個頂個封門閉戶的,城外關廂倒還熱鬧的緊,小的讓人在城外置辦了些酒菜,您先将就着用一些吧。”
就見他九根指頭端來個偌大的托盤,上面擺着三碟兩碗,還有壺霧騰騰的熱酒。
拿茶水燙了筷子,恭恭敬敬的雙手奉上,等孫紹宗接過去後,這才又禀報道:“城外暫時還沒發現熱氣球的蹤影,不過倒是聽說天上曾掉下幾封血書,隻是不知被什麽人給撿走了,小的已經專門安排人手去找了。”
血書?
孫紹宗聞言眉頭一皺,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一則熱氣球肯定已經飛出城區了,二來既然通過丢下血書傳達了訊息,熱氣球上的人多半就不會急着降落。
這要是一口氣飄出個百十裏,自己還上哪兒踅摸去?
至于那些所謂的血書,即便能夠找到,恐怕未必能起多大的作用——畢竟這玩意兒又不是虎符,哪有什麽嚴絲合縫的法子,能讓人當場确信它不是僞造的?
心下焦急,可面上卻是分毫不顯,他慢條斯理的夾了一筷子驢三件,咀嚼吞咽完了,這才吩咐道:“城裏留些老弱婦孺,其餘的都撒出去吧。”
現下唯一可以依靠的,也就隻有人海戰術了。
好在陸續從城中各處趕來的乞丐,已經有小兩千人了,抛去其中最不堪用的老弱病殘,也能撒出去一千五百人。
再加上混編在乞丐堆兒裏的龍禁衛,剛好也能湊齊兩千之數。
洪九恭聲領命,原本還想跟沈煉商量一下具體細節來着,可轉了一圈也沒能找見沈煉,暗琢磨着對方大概是被派了别的差事,隻好咬牙一力承擔下搜索重任。
…………
皇宮西苑。
忠順王風風火火闖入殿内,卻見太上皇正托着個金絲琺琅的鳥籠,逗弄隻學舌的鹦鹉,心下不由得又急又氣,直恨不能上前劈手奪過來,一腳從窗口抽射出去。
不過這也隻能在心裏想想罷了。
他快步湊到近前,躬身陪笑道:“父皇,外面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
見太上皇沒有半點反應,他隻好繼續強笑道:“那大理寺少卿孫紹宗簡直是喪心病狂,竟裹挾着負責看守他的巡丁,強吞了咱們派出去的人馬,又發動了城中許多乞丐四下裏亂搜!”
再看太上皇,仍是在那裏嘬舌逗鳥。
忠順王真的急了,忍不住催問道:“父皇,咱們究竟該如何應對,您總得拿個主意啊!”
太上皇淡然斜了他一眼,反問道:“那依你之見,又該如何應對?”
“調虎贲營進城平叛!那孫氏兄弟在龍禁衛、神機營、巡防營中廣有人脈,就連五成兵馬司右帥仇英與他家也是通家之好,唯有虎贲營一直駐紮在城外,自仇英調任之後,就未曾與孫家有什麽瓜葛!”
這番話脫口而出,顯然是早就斟酌好了的。
太上皇聞言,再次把注意力轉回了鳥籠,口中混不在意的道:“玉玺本就在你手上,既然已經有了決斷,放手去做就是了,難道還要爲父幫你代筆不成?”
忠順王被噎的有些無語,不過馬上又亢奮起來:“這麽說父皇您同意了?既如此,還請父皇調撥一個老成持重的宦官,前往虎贲營傳旨!”
之前他爲防太上皇貪權,特意讓李通帶隊去宮外搜捕;可眼下遇到挫折,就又指望着太上皇的人能頂在前面了。
好在太上皇并未計較什麽,當下就在殿内挑選了一名近侍,吩咐他任憑忠順王差遣。
忠順王自然大喜,急忙命人僞造了一道聖旨,由那太監攜了趕奔城外虎贲營駐地。
書不贅言。
卻說那太監一路疾馳趕到虎贲營,向虎贲營提督宣讀了聖旨後,那提督倒也并未推辭質疑,隻說是倉促之下,要捉的還是孫十萬這樣的當世猛将,怎麽也要做些準備才好出兵。
說完,就表示要去點選精兵強将,請宣旨太監在大帳稍候片刻。
但那宣旨太監左等右等,也不見虎贲提督回來,忍不住走出大帳,向門前的親兵打探究竟。
可兩個親兵卻是一問三不知,隻會勸他稍安勿躁,靜候提督大人回來。
傳旨太監心下愈發焦躁,有心闖營尋人,但這虎贲營規模頗大,不知就裏如何能找到對方?
正無能狂怒之際,突然發現前面不遠處有幾個官兵押着個文官,已經來來回回在大帳前走了好幾圈了,也不知究竟是在做什麽。
看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宣旨太監忍不住詢問一旁的大帳親兵。
“你說那人啊。”
卻聽那親兵道:“是巡防營送來的,說是什麽忠順王府長史李通——當時那巡防營的官還滿口胡咧咧,說什麽宮中有變,有人要謀反啥的,我們大帥哪裏肯信?當下就把他們趕出了大帳!”
說着,向那幾人擡手一指:“你瞧,這還賴着不肯走呢!”
傳旨太監聽到這裏已是面色大變,他雖算不得聰明,卻也能看出這是專爲自己演的一場戲。
有李通作爲‘人證’,虎贲提督雖還不至于完全倒向那孫紹宗,可對于宮中傳下的旨意,多半也會心存疑慮。
可剛才那虎贲提督卻是隻字不提,反一口應允下來,然後就不見蹤影了。
顯然,對方是準備施展拖字訣,且看後事如何發展,再選擇站隊不遲!
想通了這節,他也明白自己繼續留在這裏也無甚用處,說不定拖久了還會有性命之危,于是匆匆丢下兩句催促之言,又自稱還有要事在身,便打馬揚鞭逃回了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