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迎春得了孫紹宗的吩咐,立刻派人快馬加鞭趕奔榮國府,尋二老爺賈政做主。
而賈政聽說自家大哥,竟打着侄女的名義,去勒索女兒女婿,當時是又羞又惱,一面命人去追回王善保家的,一面匆匆到了東跨院裏,欲同賈赦分說清楚。
不曾想到了東跨院,又聽說賈赦尚未起床,無奈之下,也隻得在廳中等候。
期間賈政三催五問,卻仍是等了将近半個時辰,才見賈赦衣衫不整滿身酒氣的迎了出來。
賈政心下越發不快,用眼神逼退了廳中伺候的下人,便開門見山的質問:“那王善保家的去孫家借銀子,可是大哥的意思?”
“是又如何?”
方才三催五問的,賈赦就知道來者不善,如今聽他質問,倒也并不覺得突兀,當下兩隻眼睛往上一翻,大馬金刀的在官帽椅上坐定。
然後才搔弄着半隻斷耳,溫吞水似的反問:“難道我找自家女兒商借銀子,還要先向你請示不成?”
“你借銀子……”
賈政的嗓音猛然拔高了幾度,随即斜了眼門外,又咬牙放低了嗓音:“大哥要借銀子,我自然管不着,可你不該打着德妃娘娘和二皇子的名頭!”
“怎麽着?!”
賈赦猛地又站了起來,瞪着眼睛厲聲質問:“是德妃娘娘不願意認我這個大伯,還是你嫌棄我這個哥哥?合着我好心好意替二皇子祈福添壽,還犯下家規天條了?!”
“即便……即便是好意,也不該派人上門催逼,更……更用不得那許多銀子。”
賈政被他這胡攪蠻纏的一鬧,氣勢不由自主的便餒了,雖馬上指出了賈赦的錯處,可語氣到底緩和了不少。
而賈赦縱有百般短處,卻也懂得與人鬥嘴,必要乘勝追擊的道理。
當下又是一聲嗤笑:“昨兒弟妹一開口,便從鳳丫頭手裏刨出好大的油水,都借二皇子的名頭散了出去,那時卻怎麽不見你數落半句?”
說到這裏,他換上副賊眉鼠眼,陰笑道:“再說了,我讓人去孫家拿銀子,也是想看看那孫家二郎究竟怎麽想的,到底是要死保太子,還是識時務爲俊傑……”
“大哥!”
賈政聽到這裏,急忙義正言辭的打斷了他:“紹宗數年前便同太子有過患難之誼,他如今恪守臣子本分,依我看并無什麽不妥之處,哥哥千萬不要因此壞了兩家的交情!”
“沒什麽不妥的?”
賈赦瞪大了眼睛,詫異至極的問:“難道說,你不希望二皇子能更進一步,日後身登大位?”
“這……這……”
賈政有些心虛的支吾着,半晌才遮遮掩掩的道:“若是陛下有心讓二皇子繼承大位,我等身爲臣子的,自然也隻能順承聖意可若陛下沒有此意,我等便該對太子執人臣之禮,不可生出僭越之心。”
呸~!
賈赦心頭暗啐了一口,方才他還以爲自己這弟弟,當真讀書讀傻了,要去擁護太子登基呢。
如今看來,不過是口是心非瞻前顧後,既又想撈好處,又擔心會被人诟病,毀掉名聲罷了。
以此類推,他急着來斷自己财路,多半也隻是爲了自身的名聲着想!
存着這般心思,再聽賈政勸解自己,不要爲難孫家的時候,自然是百般的不耐。
不過眼下這等形勢,他倒也不敢同賈政徹底鬧翻,于是嘴上虛以爲蛇的應承了,心下卻在盤算着,該如何打着二皇子的名頭,從别處多撈些好處,也好彌補孫家這一筆‘虧空’。
最後兄友弟恭的,一直将賈政送出了大門外,眼瞅着他乘車而去,賈赦正準備回後宅,繼續完善自己敲竹杠的計劃,忽見幾輛馬車呼嘯而過,卻正是自家兒媳慣用的排場。
嗤~
這都身懷六甲的人了,竟一點都不知道消停!
不過賈赦倒真希望她能出個什麽意外,最好連同肚子裏的孽種一屍兩命!
話說……
她這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是誰的種?
賈蓉?
賈薔?
又或者……是寶玉?
反正不可能是自家那二刈子的!
一想到那體格風騷的兒媳婦,竟被個野男人弄大了肚子,賈赦心裏就酸的什麽似的,左半邊斷耳更是隐隐作痛。
有心拿這事兒,去尋王熙鳳讨個‘說法’。
可想想自己那被腌制成臘肉的半邊耳朵,心裏頭到底還是欠了三分膽氣。
罷、罷、罷~
還是想法子多弄些銀子,等日後幫賈琮娶上一房乖巧聽話的美媳婦兒,才是正理!
…………
“阿嚏~阿嚏!”
一連打了兩個噴嚏,孫紹宗揉着鼻子頗有些莫名其妙。
在遼東苦寒之地待了小半年,也沒染過什麽風寒,這回到春暖花開的京城,自己反倒并了不成?
不過除了兩個噴嚏,卻也并未覺得身體有什麽不适,因此這念頭很快又被孫紹宗抛在了腦後。
随着時間的推移,他的目光頻頻望向廳外,心下的狐疑也是越來越重。
他被王德修請來太子府,約莫也有小半個時辰了,卻怎得一直也不見太子露面?
打從兩人‘君臣相得’之後,可從未有過這般的怠慢!
難道說……
自己去遼東的這段時間裏,太子對自己的信任,出現了什麽問題?
可真要如此,太子又何必大張旗鼓,派王德修把自己請回府裏呢?
正百思不得要領,忽聽得一陣環佩響動,孫紹宗忙起身靜候,不曾想進門的卻是個宮裝侍女。
“孫大人。”
就見她微微一福,嬌聲道:“太子殿下讓奴婢帶您去後花園觐見。”
後花園?
不是一直都在這花廳附近議事麽?
揣着滿腹疑惑,跟着那宮女在太子府後院七繞八繞,漸漸到了一處僻靜所在。
說僻靜,隻是它所處的方位,處于太子府的角落,但論及本身卻并不清靜,甚至有些吵鬧許多頑童嬉戲那種的吵鬧。
太子府裏怎麽弄了這許多孩子?
該不會是……
孫紹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當初忠順王用乞兒煉丹的事兒,他可一直牢牢記在心裏頭,從未忘記過!
太子府的那個王真人,該不會也是一樣的路數吧?
正這樣想着,一串銀鈴也似的笑聲忽然傳入耳中,那聲音是這般的熟悉,卻又顯得十分陌生。
孫紹宗心下猜疑着,忍不住加快腳步,繞過了花園門前那高大的石山。
眼前霍然開朗,就見一大片五彩缤紛的花田之中,十幾個七八歲大的孩子,正簇擁着一個白衣白裙的女子翩翩起舞。
而那明媚的笑聲,正是從這女子口中傳出來的。
孫紹宗一時竟看的呆立當場。
這倒不是被對方的絕色容顔所震懾,而是因爲那歡歌笑舞的女子,正是一向端莊典雅的太子妃。
之前他還從未想過,這位身份尊貴、舉止莊重的聰慧女子,竟也有如此活潑純真的一面。
不過随即孫紹宗就釋然了。
本就是二十出頭的年紀,誰還沒個爛漫縱情的時候?
不過……
太子既然急着找自己商議對策,又怎會優哉遊哉的,放任太子妃和一群孩子在周遭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