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雖是一同登門,目的卻并不一樣。
李賢是因爲父親李升病情越重,便愈發思鄉情濃,近幾日更是念叨着什麽甯爲鄉鬼、不做離人。
雖然他的病情,實在不适合長途跋涉,可被逼得緊了,李賢卻也隻能應下畢竟李升的病已是回天乏術,即便繼續留在京城,也不過是多苟延殘喘幾日罷了。
所以今兒李賢過來,主要是向孫紹宗辭行的。
孫紹宗得知内情之後,自是對其諄諄教誨了一番,命他回到家鄉,也絕不能驕傲自滿,荒蕪了學業。
然後又命趙仲基備下吊命的藥材,以及三千兩銀子,供李賢在路上、以及守孝時花用。
李賢倒也并不言謝,隻是臨行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而等到李賢離開之後,于謙才道明了來意卻原來他這次急着登門,竟是來向孫紹宗示警,讓他近來千萬不要同王子騰有什麽瓜葛。
說來也是福禍相依。
王子騰傾東南半壁所打造的東南艦隊,原本頗受南人非議,三不五時的就有言官攻讦。
直到近來東南艦隊逐北海、蕩九州、威震朝鮮,種種非議之聲才偃旗息鼓。
可誰承想好景不長。
月初的時候,日本幕府将軍足利義持,就東南艦隊擅自登陸九州剿匪一事,派了使者前來交涉。
這本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單就東南倭寇的種種劣迹,即便東南艦隊在九州燒殺搶掠了一番,那也不過就是以牙還牙罷了。
然而與倭使同行的,還有琉球國主尚氏的庶子,并聲稱:當初尚氏自願做王師向導,引領東南艦隊北上平倭,卻不料東南艦隊的官兵見琉球富庶,竟縱兵劫掠,屠滅了尚氏滿族。
這其實也還不至于牽扯到王子騰頭上,畢竟當時東南艦隊孤懸海外,王子騰本人也是鞭長莫及。
可也是巧了,就在這當口,王子騰突然奏報,說是琉球國主尚氏自願爲王前驅,不曾想卻因此被倭寇餘黨嫉恨,月前竟伺機攻下琉球,屠了尚氏滿門。
這一來,問題的關鍵就發生了變化。
尚氏究竟是被倭寇餘黨屠的,還是被官軍所爲,都已經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王子騰這位方面重臣,究竟是刻意欺瞞朝廷,還是被屬下所蒙蔽。
前者不用說,肯定是大罪無疑。
後者則代表着重大的失職,更意味着王子騰對東南艦隊的掌控力,出現了嚴重的問題。
按照王子騰一貫以來表現,前者的可能性無疑更大。
因此近幾日裏,言官之中頗有些激進言語,就連兵部尚書盧彥斌,也認爲應該召王子騰回京自辨。
正因如此,王仁急的四下裏鑽營,凡是與王家有些幹系,又能在朝堂上發話的,多半都被他央上門去。
不過依照于謙的分析,朝廷應該暫時不會大張旗鼓的追查此事,畢竟東南艦隊還有近半兵馬,留駐在朝鮮國内。
一旦徹查此事,軍心不穩也還罷了,若有人畏罪之下,與女真人媾和,朝廷好不容易搶占的優勢,便要付諸流水了。
可這也并不意味着,王子騰就能高枕無憂。
“昨日宮中傳出消息,德妃娘娘順利誕下皇子,旁人都說王家運氣好,小侄卻覺得恰恰相反。”
于謙這話并沒有說透,可孫紹宗卻已經了然于胸。
徐輔仁覺得廢長立幼,會導緻主少臣疑,所以甯願支持斷了根的太子。
同理,難道廣德帝心中,就一點也不擔心幼子爲權臣所挾?
而眼下要說最有可能成爲權臣的,自非手握東南半壁,近來大出風頭,又是德妃娘舅的王子騰莫屬了。
眼下再冒出個欺君罔上的前科……
換成孫紹宗是皇帝,怕也難以容得下他!
閑話休提。
卻說孫紹宗到了賈迎春哪裏,明着自是恭恭敬敬的見禮,暗中卻敲定下日子,準備三日後關顧她們主仆。
等‘客套’完了,賈迎春這才說起正事來。
卻原來她急着尋孫紹宗過來,是因爲昨兒在榮國府的時候,賈赦特地喚她過去,言說要做個大大的法事,好爲二皇子祈福增壽,隻是這銀錢上一時不怎麽湊手,所以希望從孫家挪借個五六千兩。
若是五六百兩銀子,賈迎春爲圖個清靜,說不準就應下了。
可這一張口就是五六千兩,她卻如何拿的定主意?
當下隻得先百般推诿了。
不想今兒一早,邢夫人又派了人來,逼債似的讨要。
“本不想驚動二郎,可那邊兒話裏話外,總拿二皇子壓人,實在是難以推脫,所以隻好讓人請二郎過來,幫着拿個主意。”
說着,便又是一陣唉聲歎氣。
賈赦這明顯是想要借着二皇子的勢頭,訛詐女婿、女兒一筆銀子攤上個不着調的爹,也的确是讓人傷腦筋。
最坑的是,這厮找的理由……
且不說宮裏養了那許多道士,有賈政這正經的外公在,爲二皇子祈福贈壽,還用得着他出面?
“嫂子不必發愁,且先敷衍那婆子半日。”孫紹宗當下表态道:“我這就派人傳話給政叔父,此事交由他來處置,最是妥當不過了。”
賈迎春點了點頭,随即卻又遲疑起來,吞吞吐吐的道:“若是二叔出面,惹得父親遷怒……”
“遷怒便遷怒吧,近來咱家正該與榮國府疏遠些。”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孫紹宗沒把話點的太透,反正過幾日還要私相授受,屆時再細說分明就是了。
卻說從賈迎春屋裏出來,孫紹宗正準備換上官袍,去禮部交卸差事,外面就又層層傳話近來,說是太子差了府丞王德修親自登門來請,說是務必讓他過府一叙。
該來的果然還是來了!
孫紹宗忙抖擻了精神,把昨兒想的應對之道,又在腦子裏過一遍,免得應對時有什麽疏漏。
然而他卻哪裏曉得,太子邀他過去,正是爲了疏漏疏通洩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