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節氣氛漸漸消退,寒冷的建州城,再一次恢複了原本的冷清。
不過在風雪中往來奔走的漢人奴隸們,與年前卻是大有不同雖然道左相逢時,仍難免抖作兩團,身上的疤痕也較年前多了幾處,可眉眼之間卻透着昂揚與期盼。
反之,那些錦衣華服者,則是個個如喪考妣至少在表面上皆是如此。
而導緻這般變化的,正是大周使者進城後,所引發的一系列事件。
廣德十三年臘月二十六,周使于建州城下,陣斬蒙古鐵騎一十三人,一時名聲大噪。
臘月二十七,建州巴圖魯耶彥登門挑戰周使,約立生死狀,旋死于周使拳下。
臘月二十九,耶彥妻弟率衆夜襲使館,計十七人無一生還。
次年正月初二,大王子阿勒不花攜十二布庫【摔跤手】登門助興,席間緻三死九傷,卻未能撼動周使半步。
正月初三,巴牙喇營牛錄額真哈爾祿當街箭射周使,周使擲還以過路牛車一輛,未中,然哈爾祿驚慌之下馬失前蹄,重傷緻殘。
是日傍晚,哈爾祿妻登門叫罵,被周使掠入使館,左右不敢阻攔,遂飛報哈爾祿親族,然嘯聚過百,卻終不敢入。
次日,二阿哥阿鄰祁圖親往說合,哈爾祿妻始得脫身據傳,數日不得并股。
自此,周使系天魔轉世之說不胫而走,又言其天目一開血濺五步,非噬人魂魄方可安撫。
正月初六,後金國主有意召見大周使者,爲後妃群臣所阻。
次日,後金國主單獨召見大周正使。
…………
砰~
将腰牌往火炕上一拍,姚安民怒沖沖的罵道:“入娘賊!這些女真瓜慫平日裏拽的什麽似的,不成想膽子卻這麽小!前幾日什麽牛錄額真的,婆娘被那姓孫的睡了,屁話都不敢放一句;眼下堂堂後金國主,又連姓孫的面都不敢見!”
雖是白天,可因室内密封昏暗,炕桌上依舊點着盞油燈,被他這一巴掌拍上去,那燭火搖曳,直映的四下裏人影亂顫。
正趴在炕桌上寫着什麽的張秀才,擡頭橫了姚安民一眼,将毛筆往充當硯台的醋碟上一搭,又小心翼翼的摘下眼鏡,珍而重之的收入鹿皮囊裏。
等一切收拾妥當了,這才冷笑道:“有氣你找鞑子撒去,跟我這兒嚷個什麽勁兒?”
“我……”
姚安民兩眼一瞪,可終究不敢同此行的二号人物張秀才翻臉,最後頹然的往炕上一坐,盤着退嘟囔道:“我這不是心急麽,那姓徐的老東西已經同鞑子談了兩天,誰知道什麽時候就勾搭上了?”
“偏那孫紹宗一直守在驿館裏,吃穿用度又派專人采買,壓根就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他巴巴抱怨了幾句,轉頭再看張秀才,卻發現對方已然閉上眼睛,正慢條斯理的揉着晴明穴。
這下姚安民真有些火大了,憤然起身道:“好好好,這差事是我老姚自己領的,和您張七爺不相幹是吧?那咱們幹脆也别在這兒瞎忙活了,趁早收拾行李回甘肅算球!”
他一邊嚷嚷着,一邊拿眼往東頭屋裏張望,顯然是指着薛副教主能出面主持公道。
然而等了許久,也不見東屋裏有什麽動靜。
而那靠牆依櫃的白蓮教衆們,也個頂個泥胎木塑似的,對他這話沒有半點反應。
這下姚安民有些騎虎難下可,憤憤的咬着牙瞪着眼,忽然一把抓起那進出内城的腰牌,轉身向外便走。
這時牆根底下才有人開口發問:“姚香主不是剛回來麽?這又是要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
姚安民憤然道:“自然是去找那姓吳的龜孫兒打探消息!”
說話間,他便推門而出,踩着積雪嘎吱嘎吱的漸行漸遠。
直到此時,張秀才不慌不忙的起身,拿着方才寫的東西到了東間屋裏。
薛副教主正盤腿在炕上打坐,聽到張秀才的腳步聲,緩緩睜開眼睛,輕聲道:“雖然不堪大用,可他到底是心向聖教的,總不太過冷落了他。”
這說的,自然是方才負氣而走的姚安民。
張秀才白胖的臉上露出些笑意,卻并未回應薛副教主的話,而是珍而重之的,将手中文稿送到了薛副教主面前。
薛副教主又看了他一眼,這才接過來仔細研讀。
半晌,他才遲疑道:“這說辭倒是使得,可那邊兒若是不肯上鈎怎麽辦?”
張秀才不以爲意的一攤手:“現如今還有别的法子可想嗎?姓孫的如此挑釁,烏蒲恒端依舊忍氣吞聲,甚至不惜背負怯懦之名,分明已經拿定了主意,要趁朝廷無心他顧,先并吞朝鮮擴充實力。”
“單憑咱們這些人,想要讓女真人改變心意,無異于癡人說夢。”
“而驿館那邊兒,又布置的密不透風,更有姓孫的殺神壓陣,根本就沒有下手的機會。”
“眼下唯一可行的,也隻有趁着關内關外往來不便,來個無中生有、煽風點火!”
“天幸如今在興城駐紮的,正是那孫紹宗的嫡親兄長,聽說此人性烈如火,又自小對其弟百般疼愛想來隻要咱們計劃周詳些,瞞過他應該不難。”
薛副教主其實也早認可了他的計劃,否則方才也不會放任姚安民受氣,而不出面安撫了。
隻是此事幹系重大,若不能借女真人之力,牽制住大周的九邊兵馬,白蓮教想要在近期舉事,便難上加難。
所以事到臨頭,也容不得他不謹慎。
唉~
若是當初葛谵能找到轉世聖女,重新将教衆凝聚到一處,眼下自己等人又何須仰賴女真鞑子?
心下歎息着,薛副教主又再次确認道:“那人當真可用?别到時候……”
“您老大可放心,他的妻兒老小都在咱們手心裏,又自以爲身中劇毒,斷不敢違逆咱們的吩咐!”
“那就好、那就好。”
薛副教主點了點頭,視線躍出窗外,喃喃自語道:“接下來,就等着徐輔仁把這幾日的消息傳回關内了屆時咱們再順水推舟,直說是鞑子大将受不得辱,私自引重兵圍殺……”
張秀才目光灼灼的接口道:“而那孫紹宗雖然死戰得脫,卻受了重傷,被困在山裏命在旦夕!”
頓了頓,他狠狠在半空中劈了一掌:“隻要興城那邊兒的聞風而動,屆時是戰是和,可就由不得他們兩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