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在武俠的世界裏總有一間叫“龍門客棧”或“有間客棧”的客棧,客棧的小二隻要給錢就能告訴你上至武林至尊,下至市井潑皮的所有隐秘?爲什麽所有的大俠都不用爲掙錢而發愁,隻需每日裏行俠伏義,裝逼如風?爲什麽主角被逼到絕路卻都不會死,而且跳崖後還總能得到神功秘籍,武功大進?爲什麽。。。。。。
已不看武俠多年的段明輝也曾如多數八零後的同齡人那樣對早期的武俠小說有過諸如此類的吐槽,但現在隐在半山腰看着那個叫蕭翎的主角再一次跳崖不死,又一次滿臉欣喜激動地從山底的山洞裏捧出用黃綢布包裹着的神功秘籍時,他再也不去想那些千篇一律的槽點了,而是吐槽:靠,爲什麽我當年會想象在潮濕的山洞裏藏了不知多少年的神功秘籍會是用絲綢包裹的?而且還是如此惡俗的屎黃色?難道當年上演的《鐵血大旗門》裏的神功秘籍導演就是用的屎黃絲綢包裹的?不過那部電視裏有藏在山洞裏的神功秘籍嗎?《蠶翼傳奇》裏倒象是有,不過也不确定,那個什麽“天蠶神功”有秘籍嗎?倒是那蠶翼刀挺有名,有好長一段時間自己一直幻想着有一把,殺人于無形之中。。。。。。
咦,怎麽回事?下面的蕭翎小子剛才不是隻捧出一個一尺見方的絲綢包裹嗎?那現在他手裏拿着的那把“薄如翼,隐若無”的蠶翼刀是從哪蹦出來的?我當年寫《飛燕驚龍》的同人小說時還把《蠶翼傳奇》裏蠶翼刀順進來了?也不是不可能,畢竟自己那時還小,記憶不準确也情有可原。那時自己是九歲還是十歲來着?記得自己這部連名字都沒有的武俠處女作還是用鉛筆寫的。。。。。。
段明輝百無聊賴地第一百八十一次聽自己的主角發出“豪情勃發”的揚天長嘯。
自己當年真是不谙世事啊,居然會寫出這樣白癡的情節,主角被惡人打下山崖,好不容易保得一命,還走****運般得了神功秘籍和神兵,不想着躲起來先練好武功再露面,反而發出“豪情勃發的揚天長嘯”,這不是嫌死的慢嘛?難怪有哲人說過:沒事别回憶,因爲會發現自己當年二的可怕,會尴尬死人的。
已經快兩百遍了,難道非得像上次那樣,重得經曆自己寫過的最二的片段幾百遍才得解脫?這又有爲什麽?難道宇宙間某個大神覺得我混得還不夠慘,非得逼我将自己最尴尬的想象輪回幾百遍才行?
因爲睡眠質量極差,第二天早上段明輝再一次地起晚了,不僅沒來得及給兒子做飯,隻匆匆塞了幾塊餅幹到兒子的小書包裏就将其送到了幼兒園,甚至拼命地蹬着破二八大杠趕到廠裏時,廠裏的大門都已經關上了。不得已,厚着臉皮叫來了大門,倒黴催的,一月裏早上不見幾次的胖老闆居然就坐在門衛值班室裏!
“小段啊,你嫌辦公室工資低要求調到車間幹活,考慮到你家裏的情況,廠裏答應了,可看你現在的情況,連續兩天上班遲到,這讓我很爲難啊,廠裏的規章制度你也知道,不罰你的話其他的工人會有意見的,所以這個月的獎金沒了,你能理解吧?”胖老闆一臉爲難地說道,咋看之下,還真以爲他有多爲難。
可裏大家都知道,廠裏近百号的工人從來就沒有一個人能順利拿到當月獎金的,不是說你遲到,就是說你早退。即使這兩樣都沒有,随口吐痰,破壞環境,不講衛生,罰款五十!啥?你不吐痰,好這麽熱的天在車間幹活,你總出汗吧?出這麽多汗,你總得喝水吧?喝水多了得去廁所吧?得,又是兩個罰款的理由:偷懶,耽誤工作!即使你不遲到,不早退,上班不吐痰,幹活不喝水,不去廁所,工作态度上找不到你的毛病,工作成績上挑你的毛病還不是随手就來?活兒幹的不地道,産品合格率不及格,塗的漆不均勻,焊接的縫隙太大,反正也沒有标準,好壞全憑老闆一張嘴定。
聽車間的老工人說,進廠十幾年來就碰上過兩次獎金及時順利地放了下來,一次是老闆休了黃臉婆,娶了秘書小三;一次是第三年小三給五十多歲的他又生了個大胖小子。
段明輝進廠時間不長,将将近一年,剛開始是在辦公室當銷售,可拙口笨腮的,每月隻拿着兩千塊的基本工資,半年前老婆離家出走後他一咬牙申請從辦公室調到了車間,從腦力勞動變成了體力勞動,每月工資反倒高上一千。可惜那時老婆已經走了,很多時候他一直在想,如果早些做出這樣的決定,工資從兩千變成三千,老婆留下的可能會不會更大些?不過生活沒有如果,跟着他過了那麽多年窮日子的老婆既然選擇了離開,也極可能不會在乎這每月多出的來的區區一千塊的。
被老闆在廠門口訓了一頓,好不容易熬到他口渴趕蒼蠅一樣趕他離開,段明輝陰沉着臉換好了衣服,進到車間,又被車間主任一陣冷嘲熱諷:“喲,這不是我們從不遲到的大學生嘛,今兒個怎麽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居然遲到了!咋了,昨晚跟老婆折騰太厲害了,早上起晚了?哎,你看我這記性,又忘你沒老婆了,對不住啊——”
附近粗俗的工人們發出一陣附合的哄堂大笑。
“好了,又欺負人家老實人,還不都去幹活,一會老闆來了,又扣你們工資!”一群糙老爺們中走出來一位中年婦女,潑辣地對衆男人們喝罵道,上前替木讷沉默的段明輝解了圍。
中年婦女叫明嫂,是個寡婦,聽說是老闆不知道拐了多少彎的遠房親戚,雖說也一樣在車間裏跟普通工人幹同樣的活,拿同樣的工資,也沒見老闆對她有多照顧,但畢竟有着這麽一個身份在,車間的粗俗漢子們倒也給她幾分面子。見她出面,衆人們都散開了幹活,即使車間主任也沒再爲難段明輝,随手給了安排了最累的給鋼闆打孔的活,也施施然走開了。
“小段,别跟這班粗人一般見識,你是文化人,比嫂子懂道理,大道理就不跟你講了,總之,别往心理去——不過不是嫂子說你,你就是太老實了,才總讓人欺負,俗話說呀,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别人欺負過你一步,你不還手,他們就會得寸進尺,欺負你更厲害!所以他們欺負你第一次時,你就應該狠狠地還回去,别讓人覺得你好欺負——又說多了,說了不别你說大道理的,好了,你去幹活吧。”
段明輝雙手死死地壓着如脫缰野馬一樣想要跳脫出去的手提打孔機,鋼屑飛濺,刺耳的金屬摩擦的聲音如魔音貫耳。半年前剛進車間時幹這種活,幹不了一小時他的手臂就會抖的如篩糠一樣,畢竟畢業後就沒怎麽幹過什麽重體力活。不過現在他已經能勉強堅持幹上一天。本來給幾公分厚的鋼闆鑽孔得用專門的自動打孔機器,不過幾個月前那機器壞了,扣門的老闆爲了省機器修理費用,就強迫工人手工打孔。因爲需要打孔的工藝不多,手工打孔倒也耽誤不了功夫,這樣老闆就更懶得修理了。
手工打孔是個苦差事,工人們都不願幹,不過對段明輝而言,相比于去給其他老工人打下手,被他們使喚來使喚去,外加嘴裏不幹不淨的譏諷,他倒更願意一個人蹲在角落裏默默地幹活。
長時間如機器人一樣重複單調的重體力動作是很枯燥的工作,一方面是身體上的疲勞,另一方面是精神上的麻木,往往是一個班下來,整個人如同變成了一個沒有思想的木頭人。這也是爲什麽車間的工人說話粗聲粗氣,喜歡說些下流話題的原因:車間太吵,說話聲音小了聽不見;幹着這樣麻木的活兒,再不說些“刺激的”話題,人非瘋掉不可。
在車間幹了半年的時間,段明輝也開始慢慢理解起這些經常欺負他的工人起來。他們雖然拿的工資在農村算起來不算低了,但也絕對是拿身體和血汗換回來的。他們大多四五十歲朝上,年青人幾乎沒有。許多人都爺爺輩的,放在城市裏絕對是應該在家溜溜鳥,含孫弄兒,頤養天年的,但在這兒,他們還得跟他們小一輩的“年經人”幹同樣的重體力活兒。在這兒的農村,對普通人來說,幾乎是沒有退休這一說的,活到老,幹到老,幹一天,活一天。對他們來說,人生下來就是來受苦的,隻有到了真正幹不動的那一天,兩腿一伸,才算是真正地解脫了。
段明輝以前極反感那時還活着的父母給自己灌輸的這種“人生下來就爲了受苦”的理念,但現在他真正開始有些理解起來。年輕人總是不理解老一輩的觀念,隻有當他們真正開始理解的時候,才意味着成熟起來。可惜這同時也意味着他們開始變老了。
同往常一樣,打着孔,段明輝準備進入提線木偶狀态,一開始同往常沒什麽不同,不過異變悄悄地就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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