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聽錯了嗎?
難道是自己聽錯了嗎?
她好像聽到了師父在叫她。
可是聽錯有可能,連着看錯便不可能了。
夜暝痕停止繼續往前,隻是用法術控制着雪月劍不往下沉。
藍暖玉手中的斷劍發散出來的光在她的眼前形成一團光障,光障中走出來一個人。
他身着白色的衣袍,衣袍下擺繡着淡綠色的竹子,竹劍背在他的身後,系着紅絲線的玉髓在風中搖晃,日夜想念的臉龐慢慢變得清晰。
這是一張隻看一眼,便能會心生畏懼的臉。不是說這張臉兇神惡煞,而是臉上寫着滿滿的嚴肅,就像是學堂中的夫子,又比那些文弱夫子多了剛勁之氣。
斜飛的眉毛配上深邃的眼睛,兩眼之間的‘川’字,還有微微向下塌的唇角,依舊是那麽不苟言笑,像是要來責備自己最近又做錯了事情。
隻要師父能回來,就算是天天責備,那她也願意。
“師父。”藍暖玉此時已是熱淚盈眶,她不再隐忍,而是将這幾月的想念和愧疚釋放了出來。“師父!對不起,我應該好好跟你學法術的,你回來便好,我一定跟你好好學。我可以紮馬步,頭上頂着一個大缸,缸裏裝滿水的那種;我可以上東邊小漁村後面砍栗子樹,我……我可以一日砍十棵,二十棵,你說多少棵都成;我不會再偷懶了師父……隻要你能回來,你罵我也好,打我手闆心也成。”
夜暝痕看着藍暖玉的背影,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收了回來。
那是空師父竹劍的劍靈幻化而成的幻影,而不是真正的空師父,劍靈隻知道自己主人的樣子,所以它幻化成了自己主人的模樣。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爲空師父是天界一等一的高手,就算是幾百年來沒有得到天界靈氣來修煉,單單靠自身的堅持,也達到了修仙者望塵靡及的高度。
東邊小漁村後山是去往妖界的一個入口,天界和妖界的沖突自古以來都存在,天界在那裏設下一些法術,或是用什麽天界的法寶鎮壓也是有可能。在那裏生長的東西在人界、妖界和天界三股氣息的壓迫下生存,自然都比一般的凡物要強得多。
空師父的竹劍本來也不是一般的竹子,那是東邊小漁村後山竹林中的竹王,據他所知,空師父離開天界之時,将自己那把陪着自己多年的銀霜劍上交了天界。
說來也好笑,後來的人劍相識,竟是因爲一泡尿。
本在人界不打算再重請佩劍的空師父,在東邊小漁村正好遇到了竹王,并且對着竹王的竹子根撒了一泡尿。
這一尿可不要緊,那棵竹子變大數十倍,周圍原本開花的竹子,一時間竟花落,黃竹變綠竹,整片竹林頓時生機盎然。
竹林靠吸收千年的天地靈氣和日月精華才能奄奄一息地活着,那時候不知爲何,妖界的氣息突然變強,妖氣和仙氣不平衡,緻使大片竹子開始有死亡的迹象,竹子們的養分都供給了竹王。
空師父來到人界,一時不
适應,無心的一泡尿,恰好救活一片奄奄一息的竹子林。竹王心存感激,誓要跟着他,并願意成爲空師父的笛子、箫、竹桶、竹蜻蜓、筷子……
空師父可不會說什麽不好意思接受,他砍下了一大段竹子,摸着胡須陷入了沉思。
做成笛子或者箫吧,嫌太粗;
做成竹桶、筷子吧,他辟谷的,要竹桶、筷子作甚?
做成竹蜻蜓?那就更扯了。他自己不是孩童,家裏也沒有孩童,要竹蜻蜓插頭上玩?
思來想去都不合适,最後那段竹子成了一把砍刀。沒錯,砍柴的那種,用來幫村民劈柴,還有一點點用處。
不過空師父是手持劍的人,用刀還是不太順手。他看着缺了無數口的刀刃尋思着,再多過幾年,待這把竹子刀用不成了,便埋回原來的地方,也算是竹王還完了撒尿之恩。
誰知道幾年之後,刀被磨得越來越窄,成了劍的形狀。這可能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他此生是使劍的人,這一輩子便同劍結下了不解之緣。
“暖暖,我答應過主人,‘我若不亡,便護你一時是一時。’我……做到了。今日看着有人将你護在身後,我想主人也會走得安心。”‘空師父’看着她道:“其實主人他一直覺得你很好,隻是不懂得如何說出來,現在我想也不必再說了。”
藍暖玉呆呆地問道:“你不是師父?”
“我不是,我是竹劍中的劍靈。‘暖暖,我是師父。’這句話是主人說過的最帶着溫度的一句話,所以我便記下了,幻化爲主人的第一句話也便是這句。”
“你不是師父……”藍暖玉哭着,她擦着眼淚,但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她太想念這個從頭至尾珍惜對她真心好的人,生怕一個眨眼,他便會消失不見。
劍靈走進了幾步道:“其實我想說的是,很感謝藍姑娘陪在主人身邊的日子,在沒有你之前,他一直一個人賞花,卻從來不種花;一個人時常遇下雨,卻從來不帶鬥笠;主人身在人界,卻沒有半分在人界的快樂。
自從有了藍姑娘,主人他變了很多。藍姑娘一直覺得主人給了你很多,可是藍姑娘又何嘗不是給了他更多。他對藍姑娘有千萬感謝之語,卻沒有說出來過一次,隻是對着你的背影動動嘴角,而這一切我都看在心裏,也能感之所感。
所以藍姑娘,莫要覺得自己欠了主人,你該好好過自己的生活,也莫要因爲主人之死,而迷失了自己。”
不管何時,莫要迷失自己。這是空師父對自己說過的,自己也答應過他的,當初覺得此話很容易,如今才發現做起來真的很難。
“劍靈,你也要走了,對嗎?”藍暖玉抽泣着問道。
她想說‘對不起’的,隻是‘對不起’這種表達虧欠的話,她說過太多次了,而且她可以确定,不管是空師父,還是眼前的劍靈,他們想聽到自己說的,絕對不是對不起。
“是,以後我也不能再幫姑娘了。”劍靈看着她說道。
藍暖玉忽然對着劍
靈笑起來:“劍靈,笑一個吧。你故意闆着臉,不難受嗎?”
劍靈是劍靈,師父是師父。藍暖玉知道劍靈是故意模仿空師父的神情,想讓她再多看幾眼。
不過……
‘無論何時,做最初的自己。’這不是空師父教給他們的嗎?
劍靈微微一愣,隻是一瞬,他心領神會地笑起來。他笑道:“姑娘,就此别過。若是想我得緊,那便去東邊小漁村,給我澆澆水。”
劍靈和藍暖玉互相行了個禮,又對着藍暖玉身後的夜暝痕點了點頭。
光影散去,恍如隔世。
“好,告辭。”藍暖玉笑着對劍靈揮了揮,待手中的斷劍沒有了最後一絲生氣,她終是哭了出來。
“藍暖玉,所有的離别,是爲何更好的相遇。”夜瞑痕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已是泣不成聲。
藍暖玉像是站不太穩,索性慢慢蹲下了身子,将斷劍抱在懷裏,夜瞑痕也走到她前面蹲下。
不知哪來的勇氣,他伸手一把扶住了她的後腦勺,将她的頭輕攬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暖玉,會好起來的。答應我,哭過這一場便别在哭了,可好?”夜瞑痕見藍暖玉哭的歇斯底裏,他的心也跟着痛起來。
“夜瞑痕,可我還是覺得這都是我的錯。”
“不是,錯的是那些驅使邪物的人。是他們的錯,就算沒有你,依舊不會改變什麽。”夜瞑痕道:“莫要忘了你最想要做的事,也莫要忘了你師父告訴過你什麽。倘若你不想參與到這些凡塵雜事中,你師父也不會怪你的。邪物的事情,我一人也可以查清楚,這說來到底是妖界的事。”
“不,我同你一起。之前我一直覺得我是爲了完成師父的意願,而現在,我是真的想要将邪物的事查清楚,将百屍洞的事情查清楚。”藍暖玉擡起頭,她吸了吸鼻子,又用衣袖将眼淚抹去。
夜瞑痕劃了藍暖玉的鼻子一下,他道:“好,那我們便是驅邪二人組,勢必要讓邪物在三界中消失。”
藍暖玉茫然地看着夜瞑痕:“驅邪……二人組?這怎麽聽着像是要去行騙的江湖道士?”
“哎,你别在乎那麽多細節。”夜瞑痕尴尬地笑了幾聲:“好些了沒?好些的話,我們便去吃些東西,吃飽了才有力氣辦大事。”
藍暖玉失落地問道:“可是我們接下來要去何處?”
“繼續查呗,還是那句話。隻要他們做過,定會留下痕迹。”夜瞑痕站起身,向藍暖玉伸出一隻手道:“來,起來,要走咯。”
藍暖玉迎着剛穿破雲層的陽光看着夜瞑痕,大概是哭過的原因,她覺得夜瞑痕的身影有些刺眼,像是從陽光中走出來的美男子。
她慢慢地把手伸向了夜瞑痕的手,但快要碰到指間的時候,夜瞑痕的手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進自己懷裏。
藍暖玉還沒反應過來夜瞑痕此舉是爲何,一把寒凜的劍便從她的脖頸邊穿過,鋒利的劍刃割斷了她的一撮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