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暝痕和藍暖玉在羊腸小道裏穿梭,找了到大半夜才摸清楚去繡樓的路。那家繡樓蜷縮在一整個鎮子最普通的地方,要不是院子的大門上刻着一個很大的‘繡’字,藍暖玉真是懷疑他們之前已經繞過了好幾圈了。
藍暖玉圍着院門走了一圈,難以置信地問道:“這裏便是你說的那個繡樓?這也……太寒酸了吧?”
“嗯,便是此處。那個繡娘會‘影針’之術,你進去可要小心些。”夜暝痕說着便去敲門。
藍暖玉從門縫看見裏面透出絲絲的螢火,院中很靜,沒有雞鳴狗吠,也沒有聽見人的聲音,隻有織布機發出很有規律的‘唧唧’聲。
他們本都想到翻牆而入,隻是裏面全都是女子,兩人現在的身份是男子,翻牆多有不妥。另外今日她們幫他‘狸貓換太子’,換出了沫兒,也算是幫了自己一個大忙,本就是欠她們一個人情,還失禮的話,反而會弄巧成拙,得不到半分好處。
夜暝痕站在門口處敲敲門,開門的依舊是那個老妪。她打開門隻看了一眼,便看出來是他:“那個姑娘已經走了。”她道。
夜暝痕将一隻腳探進了門内道:“老婆婆,我來此是爲感謝,還有别的事情想問問。”
“我可以不讓你進來嗎?”老妪轉過身子走進屋中道:“把門帶上。”
“多謝。”夜暝痕沖了偶遇的背影道了謝,又沖藍暖玉眨了一下眼睛。
藍暖玉并不買賬,她看看他抵着門的腳說道:“你不是說翻牆有失風度嗎?你硬闖人家的宅院就不失風度了?”
夜暝痕仰頭道:“還不是進來了,隻要從大門走便不失風度。”
“切。”藍暖玉關上門,同夜暝痕走進了屋,由早上的那個女子給他們送了兩盞茶。
内屋中的機杼聲停下,那個繡娘從裏面走出來,坐在了夜暝痕對面的凳子上。“你們深夜來此爲何?”
夜暝痕和藍暖玉起身行禮,禮畢,他問道:“今日來此走得匆忙,都沒問姑娘芳名。”
“小女子白凝。”她嫣然一笑,舉手投足之間,皆是優雅二字。她又擡手指指那個倒茶的丫頭道:“她是闌兒,還有那個是邵婆婆。”
屋中人互相點頭示意之後,夜暝痕坐回到凳子上,道:“白姑娘,我有些事情不太明白,又或者說是姑娘安排之事,我實在猜不着姑娘意欲何爲,還請姑娘指點一二。”
白凝道:“夜公子真是聰明人,什麽都瞞不過你。小女子平生最喜歡和夜公子這一類人打交道,一點就通,都不用傷神多說什麽。”
“過獎。”
白凝又道:“不過夜公子,小女子也最怕同公子這類人打交道。若是友的話,自然是事半功倍,但要是相反,以小女子這綿薄之力,其實就是把自己的命送給别人。那麽公子,敢問你是敵還是友?”
“白姑娘說笑了。是敵是友,不還是由白姑娘說了算麽?”夜暝痕說道:“這個繡樓飛摩
應該最清楚不過的吧?白姑娘竟然沒有給飛寮堂傳信,那不是在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何須再問。”
“嗯~”白凝長得不算出衆,還沒有沫兒的一半好看,看着卻很舒服,像是山中的野丁香。她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對夜暝痕回答的肯定,又一手擋着衣袖不讓袖口碰到桌子,一手将桌上的茶水放到小爐子上溫起,說道:“涼茶還是太傷身子,喝熱的好些。”
藍暖玉本已經将那女子送來的茶放到嘴邊,聽到白凝的話,她又将茶水放下。白凝的話像是在說茶涼,實則是說那茶‘不幹淨’,都說的這麽明白了,她再聽不出來,那便是真的傻子了。
“茶也溫上了,那我們便談談正事。”夜暝痕拿出來那一段絲線道:“便從這段絲線說起。我看白姑娘的衣裳,可不是用這種絲線縫制的。”
“公子好眼力,這是公子猜到我們繡樓不一般的原因?”
“不,這是剛剛才發現的。最先發現繡樓不一般……”
“我猜猜。”白凝打斷夜暝痕痕的話,又對着闌兒使了個眼色,闌兒便将開始送上來的茶水端了下去。她重新取了兩個玉盞滿上熱茶推過去道::“你猜到了面具的事情。今日你看到我制衣的針法,便更加确定那面具是我做的。”
“白姑娘也是聰明過人。”夜暝痕道:“不過我卻不知道,白姑娘既然同飛寮堂關系不一般,爲何會又要尋我?”
白凝道:“噬魂狼蛛,你們可有聽過?”
怎麽可能沒有聽過,他們來此便是因爲藍暖玉體内的噬魂狼蛛。
“未曾。願聞其詳。”夜暝痕道:“那是何物?”
“噬魂狼蛛是什麽不重要,我讓你故意帶走的這段絲線,用了噬魂狼蛛吐出的絲。噬魂狼蛛是飛寮堂的東西,而我需要噬魂狼蛛的絲做成絲線,他們需要我的針線活縫制那張面具。”
“哦,所以你們的關系僅限于此?不知白姑娘可知曉噬魂狼蛛要是在人的體内會如何?難道不怕嗎?”
白凝沒有本分害怕之意,她道:“在這亂世江湖,誰不是走一步算一步。
噬魂狼蛛要是鑽進人的血肉之中,便會食人魂魄,待魂魄俱毀之日,寄主便會成爲一具行走的屍首,這是人人都知曉的。
但是他們都不知道,噬魂狼蛛吐出來的絲又妙用,要是制成絲線,再做成衣裳,便成了蛛絲細軟甲。”
“白姑娘的意思是,你和飛寮堂隻是進行了交易。不過我聽你的意思,你是要奪走人家的噬魂狼蛛爲己用?”
“飛寮堂不仁不義在先,我們隻是不得已反擊而已。隻是這裏隻有我和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們,不尋求幫助根本逃脫不了飛寮堂的控制。夜公子,我乃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不知白姑娘可有控制噬魂狼蛛的本事?有的話,我們才好将噬魂狼蛛交給你,否則就算我們得到噬魂狼蛛,如此危險之物也不能給你。”
白凝道
:“辦法自然是有的,不然怎麽敢麻煩公子。‘以毒攻毒’公子定是聽說過,這噬魂狼蛛其實并不難解,隻要控制住它的體内的絲網,便控制住了他。雨中天,蛛織網,網破蛛完。”
“網破蛛完。白姑娘的意思是,它體内的絲網破,噬魂狼蛛便死了?”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前面的那一句才是重中之重。‘雨中天’,此處的雨,指的是二十四節氣中的谷雨,隻有谷雨那日,天剛好下雨,才是捏住噬魂狼蛛的日子。那日能控制住它體内的網,便控制住它的一生。”
夜瞑痕道:“原來如此,若是已經入了人的體内,且開始食人魂魄,那可有辦法?”
“這個我不知。”夜瞑痕對噬魂狼蛛表現出極度的興趣,白凝疑惑道:“夜公子也對噬魂狼蛛感興趣?莫不是……”
“白姑娘誤會了,我要噬魂狼蛛有何用?這種針線活也隻有你能做的出神入化,噬魂狼蛛落到我的手中,也隻會被我一巴掌拍死。”他的确想拍死藍暖玉體内的噬魂狼蛛,夜瞑痕摸着後腦勺看看藍暖玉。“白姑娘,我還想多問一句,關于那面具……”
夜瞑痕本以爲白凝不會告訴他,但白凝說那也不是什麽不可以說的事情。
其中的玄機沒有他們想的那麽複雜,隻是飛摩頂替典雨林身份的時候,剛要找到了會‘影針’的白凝。白凝從豬的身上劃了一塊皮,做了一張以假亂真的面具,貼在了典雨林的臉上。
夜瞑痕一手搭在桌面上:“既然豬身上的那張皮縫在了真的典雨林臉上,那麽……典雨林的臉皮,便貼在飛摩臉上了。”
“嗯。”
白凝的臉色瞬間變得不太好,她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雖然是雙手握着杯子,但還是能看出來她的手在顫抖,盡管她已經很努力的在克制。
“白姑娘是第一次做那種事情吧?”夜瞑痕問道:“血淋淋的場面,白姑娘也是第一次見?”
“是,我不想的,可是我沒有辦法。”
白凝的額頭上浮現密密麻麻的汗珠,絲帕就在她的手中,但是她似乎沒有要擦的意思,而是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我去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死的很……”白凝的眼裏有眼淚,頭上的青筋有些明顯,像是皮下布滿蚯蚓,這是女子臉上少有的表情。
“猙獰。或許耳朵已經被切下,眼睛也是突出來的?”夜瞑痕道:“那才是江湖上流傳的飛寮堂,他們讓你看到典雨林那個樣子,其實也是在要挾你。若是你敢不聽他們的話,你的下場就是那個。”
“對,可是……你們來了。我知道你們定是不凡,定可以讓我脫離飛寮堂的掌控。”白凝頭上的汗水已經順着臉頰滾下,她道:“因爲你是妖,我知道你是妖,你們定能讓飛寮堂覆滅。”
夜瞑痕搖頭道:“白姑娘,我是妖是沒錯。可是妖也有妖的規矩,我也許能幫你拿到噬魂狼蛛,但是我不可能讓飛寮堂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