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歸客棧的大堂裏擠滿人,皆是被美味佳肴的香味所吸引來此。
掌櫃的并未将一盤子知了吃完,隻吃了幾個便放下筷子,再看看圍着他的一群口水流了一地的饞屁股,一筷子打在那個壯漢的額頭上,厲聲道:“愣着作甚?本店打烊!”
“啊?哦。”壯漢這才頂着頭上的兩道筷子印,将人都給推了出去,嘴裏不斷地說道:“打烊了,打烊了,小店打烊,明日再來。”
客人們踮着腳大口呼吸着香味,心有不願離開,還是被壯漢推了出去。
小老頭從高凳子上跳下,擡頭看着藍暖玉和夜瞑痕道:“邊吃邊說。”
壯漢關上門便站到小老頭前面,雙手捏着鑰匙放在肚子處,臉上掩飾不住的嬌羞,看起來像是鄰家的小姑娘。不過配上那魁梧的身材,并不覺得可愛,有的隻是違和的喜感。
小老友感覺到壯漢把前面的光亮遮住,擡頭道:“愣着作甚?”
壯漢兩眼放光,跑出後廚取來一個大碗放在桌子上,一筷子戳進知了碗中,恨不得自己的筷子是個大勺子,最好一勺把一碗東西舀幹淨。
“誰讓你同我們一起吃的?”小老頭像是早就料到壯漢會如此,一筷頭打在他還未擡起的筷子上:“放!”
“掌櫃的……”壯漢眉毛都擠成了一個‘八’字,本就是一字眉,再這麽一擠,成了一座起伏的小山丘。
然而,掌櫃的沒有半分動容,他在喉嚨處‘嗯’了一聲,壯漢便收回了手。幸好掌櫃的從沒有那麽殘忍,還是從碗裏夾了一隻小之又小的知了丢在他的大湯碗裏。
“多謝掌櫃。”壯漢美滋滋地端着那隻如同蒼蠅般大小的知了離開了桌席,掌櫃的在問道:“你們要問什麽?此菜換一個問題。”
藍暖玉看着夜暝痕搖頭,意爲‘不成,一個問題那能說得清楚什麽’。哪知道夜暝痕點頭道:“好,成。此菜便換一個問題。”
“問吧。”掌櫃的夾起一個知了一口吞下。
夜暝痕對那碗知了好像很不感冒,隻是自己盛了一碗飯,和着别的幾個菜肴三下五除二填飽了肚子。他擦擦嘴說道:“說說掌櫃的所知的魂魇。”
“魂魇。”掌櫃夾着知了的是手頓了一下,随即又轉到漫不經心。“公子,爲何如此笃定我便會認識魂魇?”
“我沒猜錯的話,魂魇從前沒少來此處吧?”夜暝痕摸着桌上的凹凸,又取出那把犬鬼劍往桌上一放,那淡淡的凹凸痕迹竟然能跟犬鬼的劍鞘相吻合。
“如此淡的痕迹,夜公子竟能看得出,老生着實佩服。”掌櫃一口一口吃着菜,凝神道:“魂魇是常客不假,不過公子要問我對他知道多少,我還真是不知道多少。”
夜暝痕聽那話也不覺得他說的是假話,畢竟在人界知道魂魇名号的人多,見過他的人少,見過他真面目的人更是沒有。
“我便不問了,掌櫃覺得什麽消息配得上這道菜,便同我們說什麽吧。我們來此是爲飛寮堂的線人,可惜典倉霖遭
了大火,想必掌櫃的也有聽說。”
掌櫃的回答道:“典倉霖乃是凰崖島上的巨頭,我要說什麽都不知便顯得太假。可惜典倉霖的消息我确實也不便告知,無歸客棧可沒少受到典倉霖的庇佑。倒是你們要找的那個人,我可以給你們講些他的事情。”
藍暖玉剛剛那碗補湯隻是墊了墊肚子,現在一直顧着吃無心插話,但聽到掌櫃的要用那一碗看似人人向往的菜肴換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她還是趕忙咽下湯答道:“那個喂豬人?可是他已死,我們知道他的事情又有何用?别了吧,上好的佳肴應該物有所值才是。”
“除此之外,你們恐怕從我這也打聽不到什麽有用的消息了。”掌櫃的将最後一隻知了咽下,又看着夜暝痕道:“聽與不聽在于你們。”
藍暖玉可算是聽出這話的意思,小老頭是想說:反正菜他已經吃了,現在想說什麽便說什麽,聽不聽在于他們,反正不欠着就是了。“你!”
“洗耳恭聽。”夜暝痕道:“此時夜已深,我們今日便在此歇息,聽個有意思的故事也是值了。”
掌櫃再次拿出那塊木牌用小刀雕刻,眼神緊緊地鎖着手上的木牌,像是不看着便會飛掉似的。
“公子這就錯了,我不會講什麽故事,就算勉強算個故事,那也并不是很有意思,一個江湖人的選擇罷了。”掌櫃的眼神渙散,思緒似乎飄到很遠。
他歎聲氣,又在手中的小木塊上刻了一劃:“那男子是好幾年前來的凰崖島,那時候典倉霖遇到些事正值落寞,人人避而遠之,在凰崖島這種不毛之地也搖搖欲墜,外界看似典倉霖還能坐鎮,其實那時氣數已盡,隻剩下一副靓麗的軀殼苟延殘喘。”
“這倒是從未聽過。”夜暝痕道:“值。”
藍暖玉喝急了蘿蔔湯,被嗆得連連咳嗽。掌櫃的看着她,皺了皺眉。她擺手道:“繼續……咳咳咳,不用管我。”
掌櫃的被打斷,問道:“我說到哪了?”
夜暝痕提醒道:“苟延殘喘。”
“嗯。那時候典雨林便帶着部下準備來個魚死網破。男子在凰崖島以乞讨爲生,可是在這種地方怎會讨得到吃食。典雨林便收下了他,代價便是要他以命護自己。”
“一碗飯搭上自己的命?這代價也是夠大。”藍暖玉道。
“是很大。”掌櫃的又在木塊上刻下一道,用嘴吹了吹木屑:“我說到哪兒了?”
“以命護己。”這次是藍暖玉提醒。
掌櫃眯着眼睛迎着火光看看木塊道:“那人倒是吉人自有天相,幾場浴血奮戰後,不僅沒有丢掉性命,還好胳膊好腿的,就是被人以拳灌耳,變成了一個聾子。典雨林坐穩了凰崖島勢力最大的位置,聾子的功勞本該成爲典倉霖的老丨二或是老三,可他自己請求典雨林去後院養豬。”
“這倒是有些奇怪哦!誰會放着好好的高位不坐,反而去養豬。”藍暖玉說道:“後來呢?”
‘咯吱’,無歸客棧的門被打開。
從外面走進來一個身材矮小的白衣女子,她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臉也被凍得有些發白,姣好的面容秀色可餐。她關上門轉身時看到夜暝痕和藍暖玉,溫和地沖他們笑了笑,又走過去對掌櫃的行了個禮,喊了聲:“爹。”
“又是這麽晚,早些歇息。”掌櫃的話語嚴厲,但是從中又透露着憐愛。
女子并未過多的停留,她對着夜暝痕和藍暖玉互了一番禮,便往樓上去了。
夜暝痕看着女子的背影好一會兒,直到藍暖玉在偷偷把頭探到他的耳邊,大聲‘喂’了一聲,他才被吓回神。
夜暝痕摸着嘴道:“那位姑娘是掌櫃的千金?”
掌櫃的笑笑道:“是吾小女,這晚歸倒是讓二位見笑。”
夜暝痕笑道:“怎會見笑,令媛長得如此絕美,我們得以一見,倒也是榮幸。隻是凰崖島不太平,她一個弱女子确實得擔心些。”
藍暖玉真想給夜暝痕一記爆栗,可是自己爲何要想打他呢?他好像同别的女子有什麽,皆與自己無關吧。
掌櫃再次往木闆上刻下一道,這一次刻得比前幾道深了些,因爲看得出來他很是用力。
起刀,吹屑。
他道:“論美貌,小女那鄉村粗野怎能同公子身邊這位姑娘相比……”
“她?她便算了。”夜暝痕搖頭。
掌櫃把木牌往衣袖裏收,又道:“不談小女,剛說到那裏了?”
夜暝痕摸摸後腦勺,不好意思道:“被令媛的美貌吸引,我也忘了。”
掌櫃的眼神變得有些冷,他的手在衣袖中摸索了一番,笑了笑未接話看向藍暖玉。
藍暖玉沒好氣道:“講到那聾子去養豬,可是僅僅是耳朵聾了,其餘的并無大礙,爲何要自降身份?”
“對。聾子便到了後院養豬。至于爲何,這個便無人知曉了。現在典倉霖出了事,他也命喪于此,着實有些可惜。”掌櫃的站起身道:“便是這麽多。”
“……這就完了?”藍暖玉意猶未盡地撓撓頭,怎麽覺得這一大碗知了白給掌櫃的吃了。
門外大風呼嘯,吹得客棧的門來回震動,幸得門闩緊扣,穩住了那幾扇單薄的木闆。就像當時的凰崖島,若不是得典倉霖坐鎮,恐怕凰崖島也不會發展得有後來的如日中天。
“掌櫃的,今日我們可能在此處歇息?”夜暝痕将那壇子酒送上桌,又道:“那道菜裏若是不加這酒,可是做不出這味道,單單是知了的草氣,便無法完全去除。”
掌櫃的回頭,打開酒壇子聞了聞問道:“何酒?”
“哪裏會是什麽好酒,不過是一般的酒罷了。”夜瞑痕回道。
“樓上有兩間空房,二位不嫌棄今日可在此歇息。”掌櫃的也沒再說多餘的話,就連簡單的客套都沒有,直接往樓上走去。
藍暖玉在原地呆滞了半天,才走到夜瞑痕身邊道:“我們可是哪裏說錯了話,怎會覺得這小老頭突然變得像是我們欠他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