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荊棘劃破藍暖玉身上單薄的衣裳,她漫無目的往前‘跑’着。
不知翻過這座山,會不會是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若是隻要自刎,倒是有無數個好去處,可那樣終究不行。
藍暖玉不知體内的蜘蛛可會再害人,最好的辦法是能找一個深埋着怨靈的百屍洞,讓那些東西将自己的魂魄和蜘蛛分解,以怨制邪。
天上閃過數道電光将黑暗撕裂,幾聲震耳欲聾的雷鳴在山谷回轉,瓢潑大雨倒在藍暖玉的身上,刹那間她竟感覺到地動山搖。
藍暖玉看不清楚前面的路在何處,隻能在黑夜中摸索前行。一不留神,腳絆在一根橫着的刺藤子上,整個人摔進刺叢中,尖銳的長刺戳進她手掌心,淤泥味中混入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用一隻手杵着樹枝,艱難地撐起身子,又擡手抹去臉上的雨水。
山林中的獸類對血腥味甚爲明銳,藍暖玉的血流淌在雨裏,難免引出一些獸類。
“吼”
藍暖玉在雨聲中聽見一聲獸吼,她既沒法術,又沒有兵器,要是遇到巨獸,真成了口中肉,那倒也不要緊。就怕那隻噬魂蜘蛛轉移到沒有意識的巨獸身上,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藍暖玉在雨中辨認着巨獸的吼聲,她不能往巨獸的方向去,也不能回村子,隻能往獸聲相反的方向跑。
然而藍暖玉錯了,她往自己認爲對的方向連跑帶摔好幾次以後,遇到的不是百屍洞,而是那隻能發出嘶吼的巨獸。
巨獸是一頭巨熊,比起藍暖玉較弱的身子,簡直宛如一座宮殿的存在。它坐在藍暖玉前面,看到她發抖的身子,後腳直站而起,發出一聲不滿的吼叫,看那樣子倒像已經等候多時。
‘爲何躲不開?’藍暖玉趁着巨熊仰頭長吼之時,折頭往後跑,卻發現身後的方向隐約出現一大團黑影。
那黑影一點點靠近,待她看清楚,才知道黑影也是一隻一模一樣的巨熊,原來熊一共有兩隻。
這熊恐怕是要成精了。藍暖玉暗道:‘山谷裏的野熊都知道聲東擊西,也是不易。’
照這情形,自己今日是跑不掉了,她很快便會被兩頭巨熊分屍。噬魂狼蛛她也想一并除掉,可是她此時還能做什麽呢?
‘吼’兩頭巨獸的聲音把藍暖玉的耳膜險些震破,她才發現雨已經停了。
“算了,要吃便吃。世間的一切,同我這個将死之人有何關系?”藍暖玉閉上眼:隻是欠着夜暝痕的那條命,怕是沒有機會再還了。
巨熊的頭湊近藍暖玉聞了聞,伸出一條大舌頭舔過她的臉。
“吃便吃,怎還同犬似的……舔人臉,口水還帶着一股濃烈的腥臭味。”藍暖玉睜開眼睛,看到巨熊對着自己張開血盆大口,她擡手護住自己的頭。
别問能不能護住,這不過是一種本能反應而已。
三!二!一!……
咦?藍暖玉摸摸自己的頭,好像還在。她朝着巨熊看去,兩隻巨熊已經跑遠。
想來是噬魂狼蛛吓走了巨獸?是啊,自己身上的這個奇怪的東西來自天界,什麽東西不怕呢?
藍暖玉的衣袖早就破爛不堪,她隐隐看到手臂上發出紅色的光亮,撸起衣袖一看,才發覺是那些可怕的藍色花紋變了色。她感覺到心口的位置有說不出的異樣,像是缺少了什麽東西。
難道是噬魂狼蛛要啃食魂魄了?藍暖玉想想,又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
噬魂狼族既然要噬魂,便會在一日中一時最薄弱的時候進行,興許是迷糊的早晨,或是熟睡之時,總之不會在她最清醒的時候。
藍暖玉不再多停留,拾起那根小樹幹扶着繼續往前行,她定要盡快找到一個百屍洞。
她一直往小漁村的後山跑,其實也并非是胡亂跑。
曾聽夜暝痕說過,東邊小漁村的村民開始不住在這裏,而是距離現在小漁村的五十裏外,一個名爲沙安的鎮子。沙安鎮的村民衆多,在百年前發生過一場疫病。
鎮上的人一夜之間,臉上和身上長出很多密密麻麻的小孔。一到夜晚,身上的小孔便開始流血,膿血流過的地方,便潰爛入骨。僅僅三日,那個小鎮從熱鬧非凡變得猶如鬼鎮。
當地有幾個有錢的村民,從最近的城裏找來幾個郎中,郎中見到那些人便逃走,說已經是無藥可救。
郎中回到城裏以後,将此事上報了官府,官府的人怕事,連夜調派官兵來封村。
村民自知這種怪病會傳給别人,便舉鎮歸山,退到此時的東邊小漁村聽天由命。
怪異的是他們來到小漁村以後,那些身上未長出小孔的人,竟幸運地活下來。他們都說是上天饒他們一命,才讓沙安鎮的村民得以延續。
不過存活下來的人是少數,大多數的人三日化屍,五日變白骨。
村民生怕以後這種怪病再出現,便在後山一個山洞中挖了一個巨大的坑。隻要是身上長出小孔的村民,都會被送進山洞,自己跳下去。
不管是爲何而死,屍體存放的越來越多,便會成爲百屍洞。
晨曦的第一縷暖陽照在藍暖玉的身上,比起昨日的雨疏風驟,此時的暖意甚是舒服。泥土的味道裏帶着淡淡的青草香,她深深吸了一口,頓時心曠神怡。
藍暖玉看到前面一片翠綠中有個不太明顯的黑色,往前走了一段路,又仔細瞧瞧,才看出那确實是一個山洞。會不會就是那個百屍洞?她看看腳下的路,提起腳就要往洞口跑。
寒光一現,一把‘長劍’搭在藍暖玉的脖子上,蒼老的聲音冷靜地問道:‘何人?’
我是誰?藍暖玉聽到那人的話,反問自己。
“到此爲何?”那人見到藍暖玉不說話,又說道:“前面是埋屍洞,請姑娘最好離開。”
“我……是一個死人。”藍暖玉想了半天,得出這麽一個結論。她怕老翁聽不清楚,又重複了一遍:“我是一個死人。”
“哈哈哈哈。”老翁聽到藍暖玉的回
答笑起來:“老身在此多年,聽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我不想死’,一來便說自己是個死人的,倒是頭一回。”
藍暖玉說道:“我本該是個死人,後來死了一回,現在将要再死一回。”說這麽多作甚,她隻是想找一個百屍洞,好不容易找到了,莫不是還要阻擋她。
老翁收回‘劍’道:“爲何?”
藍暖玉轉過身看向那人:“嗯?”
那人是個白頭發老翁,頭發眉毛胡子都全白了,那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仿佛能把所有東西看穿。
藍暖玉低頭看向老翁的手,發現适才那道寒光不是劍影,而是他手中拿着的竹片。竹片極薄,削得卻很精緻,竹面光滑如玉,不仔細看倒像是一把絕世好劍。
這也是藍暖玉誤以爲自己脖子上搭着的是一把劍的原因。
老翁興許是許久不曾說話,語速很慢道:“姑娘年紀尚幼,也未有毒孔,爲何來此?”
“我……”藍暖玉看着天,自己爲何來此?不來此處與那噬魂狼蛛同歸于盡,還有别的選擇嗎?不說了,把他吓走便可,自己手上的花紋,連自己看着都起起雞皮疙瘩,更何況他隻是一個人。
藍暖玉擡起自己的手臂,将衣袖拉開,手上的花紋已經越來越多。原來吹彈可破的皮膚上,藍色花紋和血液的顔色混在一起,變成黑色的怪異圖騰。隻是圖騰還能勉強接受,若是圖騰上還能清晰可見皮下蠕動的小蜘蛛,那可就惡心了。
“這……”老翁的表情微微一動,像是回憶着什麽。他沒有漏出害怕的表情,倒是将竹片按在藍暖玉的手臂上,竹片的邊緣上有些毛刺,說是做工不精緻,倒還不如說是刻意留下的。
老翁手腕一動,竹劍猛然在藍暖玉手上一挑,毛刺看着細小,紮進她的手裏卻是真實的刺痛感。
不過這點點疼痛對于藍暖玉,壓根算不得什麽。
痛的多了,便也就成了習慣。
藍暖玉沒注意竹片的毛刺從她的手臂抽離時的樣子,不然便會發現每根毛刺上都沾着一隻比芝麻還小的蜘蛛。她隻是暗暗心塞:‘難不成在人界,還要受一番罪?’
老翁面目慈祥,臉上的岸然道貌也是不容忽視。他将地上的小蜘蛛用竹劍擊碎成沫,不過在藍暖玉看來,卻是在削空氣。
這老翁在拿一個将死之人消遣?藍暖玉說道:“老伯,我不過是尋個死的地方,你便讓我過去,可好?”她說完繞過老翁,竹劍又搭在她脖子上。
藍暖玉感覺很煩躁,她開口道:“你這……”
“你到底是何人?這身上的邪物,又是從何而來?”老翁正容亢色地問道:“姑娘不是妖界之人,爲何身上會有邪物?”
聽他的意思,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噬魂狼蛛。本想吓走老翁,結果這個老翁不僅不怕被他吓,還知道不少東西的樣子。
這個老翁能救她一命嗎?藍暖玉握着小樹幹的手收緊又放開,還是别救了,隻會再多欠上一條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