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難爲情地看着夜暝痕,眼神在說:“我能不能再吃一碗?”
“暫時隻能一人一碗。”夜暝痕說着看身後的小鋪子,解釋道:“餘糧有量,待過些日子便會好些。”
話是這麽說,夜暝痕見書生不說話,又拿出半個燒餅道:“算了,這個給你。”
書生看看夜暝痕,又看看他手中的半個燒餅,雙手捏着衣裳角,想拿不敢拿。
夜暝痕以爲書生嫌棄燒餅隻有半個,說道:“沒用嘴咬過,用手掰開的,你若是不要,那便沒有了。”
書生哪裏會嫌棄,有得吃便不錯了,生怕夜暝痕收回去,他趕緊一把奪過。“我要,我怎麽可能會嫌棄,隻是若是我把你的吃了,你可還有?”
“拿着吧。”藍暖玉說道:“這不用你管,吃完好好同我們講講五年前的事情。”
書生吃完面耳朵,肚子也沒有原來那麽餓,吃燒餅也沒有那麽狼吞虎咽,小小地咬了一口,嚼了幾下,又道:“面耳朵好吃,燒餅也好吃,比土裏的蚯蚓好吃多了。”
書生吃着燒餅,似乎是因爲燒餅有些幹,盡管吃的很小口,還是咽了好一會兒,一個勁的拍着胸口。他的眼睛盯着那個燒餅,刻意回避着夜暝痕和藍暖玉的問題,眼神也在閃躲。
藍暖玉把書生吃面的碗遞給老人,要了一碗面湯放在桌上。
書生看到面湯,道了一聲謝,便要伸手去接。
藍暖玉沒離開碗的手卻是往後一收,書生的手落了個空,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五年前,一家客棧,五個饅頭,還有包子,一本書。”藍暖玉看向書生說道:“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讀書人,你的書都讀去哪了?先不說五年前,我們救了你的黃金屋,你看看現在,今日這碗面。”
她指指身後,一大排士兵将鋪子圍住,凡是不按順序排隊領的百姓,皆是被一道法術揪出去重新排隊。
書生适才還吃的開心,看到自己在别人前吃下一大碗面耳朵,關鍵後面還有些孩童老人和婦女在等着,一時間竟覺得難爲情。
“我這都吃下肚了,也吐不出來啊。”書生捏着那半個燒餅,适才還是想拿不敢拿,現在卻是想吃不敢吃。
“你莫要吓唬他。”夜暝痕見書生已經在發抖,他說道:“快吃,我們找你不是爲吓你。”
書生甚是糾結,一碗面耳朵已經讓藍暖玉把他說得面紅耳赤,要加上半個燒餅,還不知道她會怎麽說呢。
“五年前你趕考,科舉之日發生了一場懸案,宮中的官員、還有當時在考試的書生被人确定無一人生還,但屍首卻少了一具。宮中的人掘地三尺也沒找出來,像是灰飛煙滅一般。後來宮中一一對了名和屍首,不見了的那個人并非魏城人士,地址也不詳盡,此事便不了了之,那個人便是你吧?”
夜暝痕見書生變得怪異,眼中瞳孔換撒,手指在燒餅上捏出幾個指頭印。
藍暖玉說道:“你一五一十給我們說清楚,也算是功德一件,老天爺都看着呢,你多做一件善事,便是積下了福源。你想想這麽多人不明不白的就死了,他們得多慘,他們的家人傷害多重?一人積一點福源,那也得大半座山高了吧?下輩子定是狀元郎。”
書生琢磨着藍暖玉的話,看着餅子呆了一會兒道:“藍姑娘說的頗有道理,隻是人真有下輩子?”
“有有有,定然是有的。”藍暖玉一口咬定道:“世間有因果,也有輪回。”
“得嘞,我跟你們說。”書生回答道。
夜瞑痕瞅瞅藍暖玉,藍暖玉的臉上滿是得瑟,他無奈地摸了摸額頭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那日,我同你們分别後,找到一個小巷子。巷子很窄,我想着也好避避風。晚些時候,天簡直太冷。我看到角落裏有一堆東西,用氈子蓋着,便鑽了進去。第二日便要考試,我不敢睡得太沉,就算是這麽多年來,我依舊天天起的早,也還是怕當誤時辰。”
藍暖玉見書生開始說話,将那碗湯推到書生面前。
書生點頭示謝,喝了一口湯,又接着說。
“我沒眯多會兒,便聽見有人說話。我也沒太聽清楚,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當時風聲也大,我躲在氈子低下,不敢湊近聽。”
“你們知道的,我隻是一個手無寸鐵的瘦弱書生,要是被人發現,就算是一個小毛賊,也能把我打得半死。”
藍暖玉道:“你果真是一點都沒有聽見,就連幾個字都沒有?”
書生想了想,道:“就幾個字,但是聽得不清楚,好像是說什麽‘明日’、‘屍首’。你說我就一個文弱書生,去到哪裏都是被欺負的份,聽到‘屍首’、我早就膽子都下掉在地上了,哪裏還敢在繼續聽,隻盼着他們快些走,莫要發現我才好。”
“然後呢?”藍暖玉道:“你倒真是走了狗屎運,他們大概都是會法術之人,竟然還真的沒有發現你的存在。”
“是啊,那要是發現我還了得,恐怕早就幫我娘探黃泉路咯。”書生頓了頓,又想了一會兒,他慢吞吞道:“那一整夜,後來我都沒敢合眼。第二日,我在小巷子裏撿到一張黃紙,上面畫着些奇奇怪怪的符篆。一般辟邪的不都是黃紙紅字?這個不一樣,雖然被折成三角,但是上面畫着的圖案,是黑色的紋路。”
夜暝痕眉頭擰在一起,這是目前最爲止最能引起他注意的地方,他又确認一遍,問道:“你确定是黃紙黑紋?”
“沒錯,就是黃紙黑紋,你說奇不奇怪?正是因爲奇怪,我才記得深刻。本來還能讓你們看看的,隻是找不到吃的,兩年前我便吃了。”書生弱弱地說道:“我也不怕你們找我的麻煩,吃了便是吃了。”
“你可還記得紙上面的花紋長什麽樣?”藍暖玉道:“你可還記得?我這有筆墨紙硯,你幫我們畫畫?”
書生搖搖頭:“不會,我寫字還成,畫這些我是一點都不在行。我又不是道士,總之那符号很複雜便是。”
他用筷子沾了點面湯,試着在桌上畫。可是僅僅畫了兩筆,後面的實在是無從下手,便将筷子放在桌上道:“真記不得了。”
藍暖玉偏着身子看看書生畫的兩筆道:“看這開頭兩筆,倒是同一般的平安符沒有差别。”
夜暝痕看着書生也不像說謊,他道:“接着說。”
“對對對,姑娘,我也覺得那是一張平安符。撿到平安符,可是好兆頭。我便撿起那張符裝在身上,喜滋滋的去科舉了,還想着自己能高中,帶上家裏的母親來魏城。不曾想那場科舉……”
書生的臉上有了很明顯的變化,他在害怕,很害怕。
“你莫要怕,我們在此處,仍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的。”藍暖玉威風凜凜地說着,将夜暝痕以前送她的那把匕首‘啪’一聲放在桌上。“知道這是什麽嗎?鎮邪寶刀!聽名字便覺得厲害吧?對,他它就是你想的那般厲害,還有這位。”
藍暖玉一腳踩在凳子上,雙掌心朝上,指尖對着夜暝痕道:“這位比鍾馗還厲害,所以,你隻消放心地說,大膽地說。”
夜暝痕扶額:‘又在吹牛。’不過心裏是這麽說,他爲了讓書生大膽地說,還得配合藍暖玉演戲。果斷拉起擡起手臂,将手臂處的衣袖刻意拉高,又捏緊拳頭,一副‘我一隻手可以打一百個妖魔’的樣子。
書生咽咽口水說道:“那日的考題我不太會,我倒是準備了許久,但是我想明年再來的,我娘親非要我今年來看看。科考堂中最先死的是一個老書生,那老書生大概花甲之年,他坐在我的斜後方,看樣子已經參加科考多年,寫的很是順暢,但是不知爲何,他忽然就敲桌子打闆凳,在殿中弄出很大的聲音。”
夜暝痕專心緻志地聽着問道:“後來呢?”
“後來主考便去看他,他一點都沒有收斂,還是弄得很大聲。”書生說的很細,五年來,他長長夢見此情此景,那日的經曆,已經像是夢魇一般将他困于其中。
“主考便讓他起身出去,結果他就……他就死了。”書生将手中的燒餅放在桌上,又将手上的殘渣用嘴舔幹淨。“老書生當時的樣子是這樣的。”
書生坐直身子,将頭一低,整個脖頸失去力氣的支撐,下巴抵在鎖骨處。
“這有什麽特别之處?”藍暖玉問道:“後來呢?”
“是啊,主考也是這麽覺得的,沒什麽特别之處,但是我坐在老書生的斜前方。我好奇心太甚,總是忍不住回頭看。我看到老書生垂下的頭發中,藏着一張蒼白的臉,那臉……那臉還在對我笑。”書生說完朝着夜暝痕靠近些,“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辟邪的符咒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