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說了多少年了,誰知道真的假的?”村長媳婦推着村長道:“哎,快走吧你。你再說下去,恐怕兒子不痛都被你說痛了。”
“爹,娘,你們莫要走啊!”榻上的人已經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反正生不如死,隻是止不住地哀嚎,似乎嘴裏哼着會舒服一些。“娘,你幫我找找夜山長去,可好?讓他想想辦法……有沒有,讓人減輕些痛苦的草藥?”
村長媳婦往門外看看,說道:“兒啊,你忍忍,夜山長都一日沒有吃飯了,這要是有辦法,他還不早去給你弄?”
“疼……我……真得撐不住。”男子一拳打在榻上,樣子極爲痛苦。
村長媳婦去按着他的手,輕聲安慰着,希望話語能減輕幾分。
村長的兒子從小便很懂事,記得五六歲的時候,他爹有要事要辦離開小漁村數日。他爹離開的第二日,他娘便得了什麽病下不來榻。小小的他見沒有柴火,隻好自己去劈柴。
那把斧頭都有他的腿長,他用力舉起那把斧子,又用力揮下去。斧子在手臂粗的樹幹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印子,但是他仍是不放棄,又再砍好幾下,那樹幹終究是沒劈開。
好不容易勉勉強強能看出來一個小凹槽的時候,那斧子一偏,砍在了他的腳指頭上。血沒完沒了地淌出來,那雙小草鞋被染成了紅色。
這麽小的一個孩子,竟然隻是用布往腳上一纏,忍着疼去割樹皮,終是煮了一鍋粥給他娘吃下去,之後才一個人跑去找郎中。
跑到郎中家門口的時候,那小臉白的同屍首無異,吓得郎中以爲是詐屍,反反複複看了好一會兒。
男娃指指自己的腳,郎中才趕忙将他帶進屋中,給他重新解開包紮,又上了藥,他竟然沒哭沒鬧,隻是弄完以後呆呆地看着天空。
郎中以爲這孩子疼得傻了,打算問問的時候,他朝着郎中道了謝,說他爹是小漁村的村長,錢等他爹回來的時候會送來給郎中。其實這個郎中早已看出來,否則也不會稀裏糊塗便幫他治傷。
郎中還想問點什麽,結果男娃撒腿就往外跑,口中大喊着要給娘準備晚飯去。
這些都是郎中後來跟村長說的,村長媳婦聽得哭成淚人,同時也爲自己娃高興着呢。
一個鐵骨铮铮的漢子,在榻上疼得嗷嗷叫,可想而知得有多疼。
“娘!”男子最後發出一聲痛苦萬分的聲音,暈了過去。
“娃子?娃子?”村長夫人用手推推男子,心髒都吓得快要停止,她慌慌張張地轉身往外跑,一不留神絆倒房中的爐子,也顧不得腳上燙得焦臭的腳背,便往外面大喊着:“夜山長!夜山長!不得了,我娃他暈過去了。”
夜暝痕聽到這話,剛喂到嘴邊的飯團子又連忙放下:“莫急,您慢慢說。”
“暈過去了,他暈死了。”村長夫人說着就要往地上跪,被夜暝痕扶住。
村長夫人泣不成聲,把躺下的村長也吓得跑進來,連鞋子都沒顧得上穿。“咋地啦?咋地啦?閻王爺現世?你這婆娘便是不夠沉穩。”
“你娃要沒了。”
“啥?”村長一聽傻眼,也跟着往地上跪。對他們來說,夜暝痕便是他們的希望。
“兩位先起來,我進去瞧瞧。”夜暝痕胸有成竹,他對村長兒子的傷勢了如指掌。
“嗯嗯。”兩人連忙讓來一條路。
夜暝痕把手搭在男子的手腕上探了探說道:“他不過是睡着,明日便會醒來。”
藍暖玉也跟進去,她看到榻邊燃着一個小油燈,小油燈的燈芯是一個小蓮蓬,隐隐約約能看到光環映在牆上,有點像是荷花的花瓣。
她好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夜暝痕收起手道:“把門關起來,莫要讓風把燈吹滅。不然他永遠都站不起來。”
“是是是。”村長媳婦有些疑惑,但還是将信将疑的點點頭。
夜暝痕回到外面用很快的速度将那碗鹹菜拌飯吃完,又看看藍暖玉道:“我要去山上一趟,你若是今日太累,便不用跟着我了。”
“我不累,我同你一起去。”藍暖玉放下碗道:“我吃飽了,飽了。”
夜暝痕瞟了一眼藍暖玉放下的碗,裏面還剩着大半碗飯。“你在這裏便好。”
“不,我跟你一起去。”藍暖玉總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或者是說些什麽。
夜暝痕實在是沒什麽心情,但還是對她道:“那走吧。”
“嗯嗯嗯。”藍暖玉趕緊跟上夜暝痕的腳步,一起鑽進黑夜中。
夜暝痕在山中找尋着熟悉的草藥,藍暖玉在黑暗中卻連路都看不清楚,隻好在返回山腳下等他。
藍暖玉在山腳下也沒閑着,一直在想等夜暝痕回來要說點什麽。
夜暝痕回來的很快,而且隻是一會兒便采到了一大筐藥材。
該要說點什麽好呢?
她剛剛可是練習了無數次要怎麽開口,還把話都在心裏默念了很多遍,怎麽話到嘴邊,又難以啓齒了呢?
藍暖玉屁颠屁颠地跟在夜暝痕身後,許久才大着膽子說道:“夜暝痕!我幫你背吧?”
夜暝痕看看藍暖玉,單手将那個籮筐遞給她。本想着草藥不會有多重,她便伸出一隻手去接,竟然被那個大籮筐拉得差點摔倒。
背是背得動,隻是有點難走路。
藍暖玉蹲身子就往背簍上靠,剛穿進去一隻手,夜暝痕已經将那個背簍背到自己身上。
“夜暝痕,你!”藍暖玉納悶着,不是都遞給我了?怎會又改變主意?
“你一路上想說什麽?”夜暝痕走在前面問道:“說吧。”
“夜暝痕,我……”藍暖玉回想剛才怎麽說的來着?想了一會兒,緩緩說道:“黑熊的事情都怪我,若是可以彌補,我願意自己承擔,可是……可是我什麽都做不了。”
夜暝痕停下腳步看向她:“這是天意,你也用不着自責。”
“夜暝痕,我……”藍暖玉不知說什麽,時至此刻,她覺得說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那麽的蒼白無力。
“走吧,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我們便把它承擔下去。”夜暝痕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今日那個煎藥的大嬸,讓我傳話給你,還有我也有話想要告訴你。”
“你說,我聽着。”
藍暖玉總結了一下語言:“夜暝痕,我知曉你幫我扛下這麽大的一個鍋,但是我也不是沒有擔當的人,否則我遇到空師父的那日,我便已死在百屍洞中。”
“嗯,還有呢?”
“大嬸說,他們整個村中的人都不會怪你,他們覺得這五年來的安甯,已經是你偷給他們的。”藍暖玉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夜暝痕,我真的沒想過那隻守山熊會發狂,他明明還識得我,它從未傷過人。空師父在後山這麽多年,那熊一直都是放着的,但是真的從來沒有傷過人,從來都沒有。”
她說着說着急得哭起來,話中帶着哭腔。
夜暝痕忽然轉過身,一把将她拉進懷裏,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她。他的聲音嘶啞,冷靜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對不起,我隻能将他殺死。”
藍暖玉瞪大着眼睛,爲何這個時候他還要跟她道歉,明明錯的人是自己啊!“怪我,都是我的錯。”
“黑熊已經失控,要是不殺死它,我怕他将飛針擠出,不用法術便不能将它制服。到時候整個小漁村,村中的村民,還有外面的百姓,還有個那個國師,都會沖進來。”夜暝痕解釋着,然後他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問道:“你可能理解?”
“能,我懂。”藍暖玉使勁點點頭。
夜暝痕也點頭:“嗯,那就好,我們趕緊回去吧。”
“夜暝痕,我想問你,那個村長的兒子?”藍暖玉說道:“你是打算把他妖化?”
“沒有别的辦法,這個地方有妖界入口,又有仙家法器鎮壓,修仙太難。”夜暝痕長長地歎了一口道:“我隻能這樣,否則他便活不下去。今日是他重塑妖身的日子,不能出任何差錯。”
藍暖玉想想道:“可是他是人界的人,他一旦成爲妖,便不能呆在人界。此事你要是讓村長他們知曉,他們可會怪你?”
“隻能這樣,總比他們失去一個親人好的多。”夜暝痕倒是看得開:“大不了便我讓他跟我便是,你也知曉我在人界逍遙慣了,我好歹也是妖帝之子,帶個随從也不是不可以。”
藍暖玉道:“哎~我的錯,卻讓這麽多人遭罪。”
“打起精神,明日還得忙活。”夜暝痕道:“再說大嬸今日同我說的話,何嘗不是對你說?我們這個樣子,他們定也是不希望的。”
“嗯,我這便回去煎藥。”藍暖玉像是渾身注入一股神力,腳下生風跑得飛快。
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來。好像一開始是自己要安慰夜暝痕,怎麽最後倒變成他來安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