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霞天,九幽血虛陣内……
湯滕不勝感受到了前方異樣的目光,于是怔怔的看向眼前醜萌少年。
而對方卻含笑看着自己,白衣,一頭披散的黑發。
衆人都察覺到了這種異常,紛紛順着目光看去,但見桐牧徐徐走到老者面前,居然徑直用他的手在對方的臉上拉扯起來。
“你這面具看起來逼真無比,從哪裏搞的……”桐牧歡喜的叫到。
“哎呦~!疼~!疼啊~!”老頭吃痛,哭叫起來。
“诶?叔夜……一百多年不見,你的血宣筆哪去了!”桐牧疑惑的叫到。
“你知道血宣?你到底是什麽人?”老者驚叫道。
桐牧此刻右手依舊抓着老頭的臉,左手處驚現一尾畫筆,做工精巧,通體血紅,看向對方,高聲吟道:
“妙手繪丹青,疏星夜窺人,秋風點墨處,啼血染杜鵑。”
聲音飄蕩在天地之間,驚得大陣微微顫動,好似鼓聲雷動。
這首詩,赫然是當年湯滕僵贈送桐牧名筆血滴之時所作,世間罕有人知曉。
老者呆呆凝望眼前少年,又盯着左手處血滴畫筆,有些駭然。
當年,其父戰牧星月,元力衰竭之時竟被奸人所害。
嚴父遺命休言報仇之事,他便留在神教内鑽研聖道,與梧桐樹朝夕相處。
百年前,趁牧星月年老,神術反噬之際,萬國法師聯盟聯手進攻神教總壇,已近畫聖修爲的湯滕僵死戰不退,以本源聖道凝聚的血宣筆畫卷山河,頂天立地,與其父當年無二,雖力竭,拒降,被人以短劍當胸刺穿,一身修爲盡廢。
然聖道缥缈,其早年頓悟聖道之時,曾天降奇畫入體,正是那千古成迷的白圭畫嶽圖。
湯滕僵重傷後,身軀跌入星月海内,忽覺天旋地轉,又覺周身繞沙。昏昏欲死之時,竟夢到一輪圓月落于胸前,照的周身明輝閃動,一隻白龜自體内慢慢爬出,随即胸前大洞愈合,下墜之勢稍減,竟也輕飄飄的踏在湖海之内。
“聖!與天地同體。儒、佛、老、莊皆爲所用,謂之大道也。普善而形如乞,狀如犬,由人笑罵,我自爲之~!”
少年輕語後,自懷中取出吃食,棄之;外衣,棄之;武器,棄之;獨留一缽,向前行去。
“若爲聖故,萬着皆抛~!”
他一路摸着山崖石壁,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洞中前行,珠光寶氣,交相呼應,卻再也無法令他内心泛起波瀾。
“常人不食七日必死,修行者不食,百日必死,我已頓悟聖道,可捱數百年,歲月漫長,我似乎該去做些什麽!”
腦海中浮現出當年其父故去之景,身上斑駁傷口依然曆曆在目,
“不知那婢女竹翠現今何如?”
當年那朗讀梧桐趣事的少女躍然腦中,那俏麗的溫柔再次活躍于心間。
“我留意你時,你便鮮活起來……”
少年輕語。
“家父橫死,乃恨之意;竹翠嬌柔,乃情之意,此二者吾心中虛妄也,若不除之,必無法徹底入聖……”
少年自言自語道。
“可這星月海下,隻前不退,恐難再見天日……”
星月海下石洞之中,濕冷、安靜。
少年解開上衣,看着胸口處白龜圖案,忽然腦中似有一老者幽幽自語,“蓋今生六道,如夢如癡,生來死去,循環萬劫,堕殘軀,
罷魂海,離形去智,萬寶皆遺,謂之坐忘。”
“忘卻自身,罷黜智慧,堕落形體,遺棄諸法,與天地化爲一體,從而達到坐而忘道的入聖境界?”少年低頭輕語,心中似有遺憾,卻并未做過多的猶豫,而是目光堅定的盤膝坐下。
山中無日月,少年枯坐五十載,一動不動……
儒學一脈發展至今,的确出過不少名動一時的人物,據說真武年間的張白圭,就曾以此入聖而騎玄武飛升,中途卻因卻橫生意外,如世間凡俗一般,快速衰老,死在了飛升的路上,實在讓人詫異無比。
而那修煉天機之術的天機子卻輕輕松松就完成了飛升。
天下一衆大儒似乎對白圭速老一事頗爲重視,幾經調查卻未能得出統一意見。
世人隻知這張白圭逝世後,鍾鼓樓的首教并未由那鍾鼓學監之内德高望重的次教楊九淵擔任,也未讓那一代鴻儒的董炎武接事。而已由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王彎明接任。
而這位王彎明是誰?
連當時喜好附庸風雅的王子權貴都未曾可知。
費力打聽一番後,方知這王彎明不過是鍾鼓學監禦馬監内的一個喂馬少年。
一時四方雲湧,議論不斷。
傳聞這個年輕的小夥子,平日隻喜歡喂馬,逗蛐蛐兒,亦或是去附近的翠竹林中抓山龜賣錢,大字不是識一籮筐,無論如何,也不該由此子繼承首教高位。
鍾鼓學監内最高建築鍾鼓樓上有一處石壁,其上雕梁畫棟,一男子雕像儒雅出塵。錦繡長袍微微垂地,身材不高,目光炯炯有神,氣質飄逸非凡。
唯一奇怪之處,便是那腰間玉帶之下别着一個與身材很不相似的巨大酒壺。
男子雕像的左側,赫然刻着一把高懸的利劍,乃儒道至聖柳七以天地儒之規則打入的天地大道所化,意境深遠,但在鍾鼓學監内,此物寓意斬盡前塵過往,格物窮理,方能入儒聖境地。
弟子們奇怪于這強大的儒之規則爲何要與眼前的偉岸男子刻于一處,且似乎是在斬向男子,張白圭總是苦笑搖頭,眼中似有遺憾,口中支支吾吾,竟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學冠四海的張白圭居然也有不懂的問題,這成爲了學院中最令人感興趣的話題,被經久不衰的傳唱至後世。
名叫王彎明的少年緩步走到雕像之前,輕輕的撫摸了一下那雕像中男子的衣襟,有些茫然的看相互周圍的利劍,癡癡的呢喃道:
“高力士?”
他感受着那利劍發來的滔天恨意,腦中浮現出一個相貌魁偉少年,一瘸一拐的跟在少女身後,遠處細雨綿綿,而他不出意外的撐着油紙傘,笑臉迎接少女。
他依稀的憶起那個煙雨朦胧的夜晚,一個傻大個于天寒地凍間腌制着一罐叫做辣白菜的東西,口味獨特,爽脆無比。
而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與這辣白菜相比,似乎有些無關緊要,無非是少女被石碑壓住,而大個子受不得那佛門清規戒律,偷偷溜了出去,愉快的天蕩山下腌制起了辣白菜。
五甲子那年,大個子遇上了頂要緊的事情。
辣白菜被偷吃了。
被一直白龜偷吃了。
他餓着肚子,爲了轉移注意力,每日反複閱讀少女留下的那些佶屈聱牙的佛門典籍,口中喃喃自語:“辣白菜兩個月後就可以出罐了,到時候配上那梅子酒,味道很好。”
“梅子……酒?”
少年細細的撫摸雕像酒壺處,苦着臉,疑惑自語:“皈依儒,皈依
道,皈依僧,皈依……皈依……鶴梅子……”
“哈哈,臭小子,你怎麽還在這,人都到齊, 繼任大典快開始了!”楊九淵爽朗的笑聲傳來。
讓這小子做首教,不錯,真的不錯。
論才學,他不是那鴻儒董炎武的對手;論天賦,比起那懸心山上的吳道子,他差出了兩條街;論修爲,他又不是這鍾鼓樓上奇怪掃地老頭的對手。
與其這樣給鍾鼓學監丢人,倒不如讓這臭小子去試試,輸了也不丢人,赢了說明師傅慧眼識珠。
不遠處少年疑惑的擦了擦睫毛位置,竟是眼淚。
“大學士……我……我不能當首教了!”少年憨憨的說。
“爲何?”楊九淵驚訝的看着眼前小鬼,開口道:“早先不都說好了的,你當首教,我們衆人陪襯,哪裏不會,可以現場點将,我們爲你出謀劃策。”
“正所謂哪裏不會點哪裏,今何以先諾而後怯啊?”
“我得去找鶴白,我把她弄丢了!”少年依舊憨憨的說。
“鶴白?”楊九淵在記憶中快速搜尋起來,似乎未聽過這樣一個人。
“嗯,鶴白,九重雀台的鶴白!”少年突然聲音提高了不少,說道。
“九重雀台……?那不是……”楊九淵瞠目結舌的看向少年,顫巍巍的說道:
“傳說中儒釋道三家的煉獄場,關有三道之内罪無可赦之人……”
“對!九重雀台,鶴白!”少年聲音又高了一些。
“哎呦祖宗诶!我們這鍾鼓學監雖然不比那皇城中的大型學宮,但平日教書育人倒是能混口飯吃、閑時在這鍾鼓樓上夜闌聽風,也落得潇灑恣意,你切勿大逆不道,毀了這千年學監幾百口人的生計……”楊九淵恐懼道。
“不!我要去九重雀台,見鶴白~!”這次,少年轉身,極目遠眺,聲若洪鍾,直奔九霄而去!
良久後,一道青白二色交互的劍光自九天而下,翩若驚鴻,宛如遊龍,忽而向東,忽而西行,最後,如水銀傾瀉,無孔不入,刹那間,自少年七竅而入。
天空之中,憤怒之音此起彼伏。
“僧道尼姑女冠有犯奸an淫者,于雀台之内首枷八萬年,滿日枭首~!”
“我想見鶴白~!她的梅子酒最好喝,與我的辣白菜是絕配~!”王彎明激動叫到。
兩萬五千年前,樂行僧高力士與秋月庵女尼私通,有詩雲:
“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今與士郎去,羞顔爲嘗開。”
一萬五千年前,廄馬郎王彎明鍾鼓樓呐九霄千裏翠竹随罡風泯滅。
少年死!
據說,那少年一生隻做兩件事,腌制辣白菜與飲梅子酒。
據說,他死前說過一句話,“梅子酒,好喝!”
五千年前,李延年于高山流水間專研琴藝,一騎牛小道士翩然路過,令他驚奇不已,因爲,這裏是他的魔琴幻境……并非真是存在。
小道滿臉稚氣,看上去隻有十二三歲的樣子,嘴裏唱着一首歌:“剛翻過了幾座山,又吃過了辣白菜,萬惡老天,怎麽還沒劈死我……俺老高來也……”
李延年驚恐無比的看向來人,顫抖的呢喃道:“這人………快要修全現世三道了?”
“诶?~!”小道驚訝的看來看天,随即将小牛趕跑,一臉安詳的躺在地上。
轟隆~!
小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