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搖光離開的時候其實心裏有點沉重,她能夠明白孔氏的心,就像當年她身爲母親,失去廣明一樣痛苦。
可她若僅僅是無心害死溫亭湛的父母,僅僅是爲了利益舍棄她,她們母女都還有挽回的餘地。夜搖光真正無法原諒的,是她爲了私心包庇殺人犯。
若人人都如此效仿,律法便等同虛設,平民百姓就會淪爲權貴任意打殺的玩物。
原本她們就沒有多少情分,和生了她,三十多年都不知道的孔氏,幼時對她呵護有加,溫柔低語哄着她的柳氏,與她更親近,這件事情上,柳氏又是受害者,人的心本來就有所偏頗,兩個人之間,她必然要做個選擇,那麽答案不言而喻。
她做不到一邊做着溫亭湛的妻子,一邊孝順着包庇着害死溫亭湛爹娘的人。
當天夜裏,夜搖光和溫亭湛準備了夜宴,作爲臨别前的最後一聚,因着先帝駕崩,自然不能有歌酒,也不能大魚大肉,夜搖光和溫亭湛準備了許多不同的素菜和茶水。
正好,蕭士睿把聞遊,秦敦,給傳召回來,對他們另有安排。
加上内眷,竟然二十多人,單久辭和元奕也來湊熱鬧。
夜搖光也沒有分桌,而是準備好了長桌,男女各一邊,相對而坐。
“上次我們如此聚在一起,還是十年前。”溫亭湛當先端起夜搖光準備好的茶,“這一杯,以茶代酒,敬我們彼此,此刻我們無君臣,無敵我,隻是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十年年前溫亭湛還沒有去陰陽谷,秦敦也還沒有外放,後來溫亭湛回來,但是秦敦已經先所有人一步外放,衆人聽到溫亭湛的話,才恍然歲月一晃眼已經是十個春秋。
就在他們感慨之際,溫亭湛又斟了一杯茶,對着單久辭:“這一杯,敬單公子。”
單久辭站起身,雙手捧着茶杯:“合該我敬溫公子,此生能遇見溫公子,爲友爲敵,皆是人生一大幸事。”
“這也是我所欲言。”溫亭湛和單久辭相視一笑,各自飲茶。
他們倆從最初的争鋒相對,彼此算計,互相争鬥,到如今的知己相稱,這一路走來,實在是在鬥智鬥勇之中學會了尊重對方,敬重對方。
溫亭湛又斟了一杯,他走到元奕的面前:“這一杯敬元公子。”
“這一杯,我們互敬。”元奕端起茶杯,“從未曾想過,有朝一日,我們還能夠舉杯共飲。”
溫亭湛莞爾一笑,對着元奕一敬,然後捧着茶杯一飲而盡。
夜搖光看着站在月光下的兩個風姿卓越的男人,想到他們和元奕之間的糾葛。
緣生觀初遇,還以爲她是因着義父的緣故,而不得不承擔這一份上輩子的恩怨。後來,溫亭湛入仕,元奕數度算計,但元奕是個讓人讨厭不起來的對手,他用盡手段,卻從未拿夜搖光和溫亭湛在意的人做威脅,哪怕誘他們去鬼城取雷靈珠,也隻是告訴他們,他有這個法子,并沒有真正的動手。
後來又是玉皇島,再後來溫亭湛又把他算計到亓的事件當中,還有蜀山派元奕的鼎力相助,之後就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敵人還是合作夥伴亦或者是朋友。
“允禾,這一杯必須是我敬你。”溫亭湛走到聞遊的面前,聞遊先開口,“其實當年你初入書院,我對你頗有些不服氣,如今想來方知自己坐井觀天,能夠與你相交,幸甚至哉。”
溫亭湛沒有說客氣的話,笑着和他對飲一杯。
夜搖光不由想到那日的夢境,在夢裏聞遊和單久辭聯合,隻爲除掉溫亭湛,夢裏溫亭湛沒有去白鹿書院求學,他和聞遊是爲官之後才認識,兩人政見不同,利益不同。
夢裏聞遊也沒有娶羅沛菡,雖然她不知道聞遊娶了誰,憑感覺就知道不是羅沛菡。夢裏的聞遊手段之狠辣不遜于溫亭湛,兩個人都是沒有什麽原則的政客,翻攪着朝廷的風雲,隻不過最終聞遊還是落敗在溫亭湛的手裏。
“也應該是我敬你。”秦敦早就端着茶杯等着溫亭湛走過來,然後又對夜搖光遙遙一敬,“也敬小樞,這麽多年也不習慣喚你弟妹,此生能夠認識你們,與他們一樣,是我之幸。”
說完,秦敦先一步喝下去,夜搖光看到秦敦的眼眶有些泛紅,雖然他是他們這群人裏年紀最長,這些年的力量他也沉澱下來,卻依然是那個最感性和純正的人。
夜搖光的夢境裏也沒有秦敦,想來若非遇上了她,當年在樹林裏,秦敦隻怕兇多吉少。
“我來我來……”溫亭湛走到陸永恬的面前之時,陸永恬直接拎着水壺,親自給溫亭湛滿上,“我這一生,除了我爹娘,就數允禾你對我最好,在我心裏你就是我親手足。”
溫亭湛輕緩一笑:“日後多聽多看,有事兒不懂,便請教單公子。”
陸永恬認真的點頭:“我就盼允禾和小樞日後還能夠與我們書信往來,不言朝中之事,隻談生活瑣事可好。”
“你不是饞着我給明光畫的小人畫很久了麽?我以後時常給你寄。”夜搖光笑着允諾。
當年他們去昆侖山,宣麟身體不好,沒有辦法跟随,夜搖光畫了不少小人畫,一路上陸永恬都饞着想要,不過他就跟着,夜搖光自然不會給他畫,還戲言哪日等到他們長期分離,她遊山玩水,他則是被困家中,她就給他畫。
“還是小樞好。”陸永恬高興的笑了。
溫亭湛默默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他對着明月将之灑落,大家都沉默不言,知道這是他在祭奠明光,他們一行人就差了個宣麟,想到這裏,夜搖光不由伸手撫上小腹。
最後,溫亭湛走到了蕭士睿的面前,蕭士睿努力保持着灑脫的笑。
“士睿,當年你我歃血爲盟,我始終将你當做兄弟。”溫亭湛清冽的聲音十分真摯。
“你可不是我的兄弟。”蕭士睿看了夜搖光一眼,“你是我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