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亭湛回到府中就閉門謝客,除了蕭士睿,其餘人包括陸永恬他都不見,就連嶽書意都登門了好幾次,也被拒之門外,很多人都轉向去尋褚帝師打探風聲。
“你不見人便罷,爲何也不許我待客串門子?”夜搖光坐在柱欄上,側着身看着小榭下池塘裏遊來遊去的魚兒,和溫桃蓁時不時撒一點魚餌。
自從回了帝都,溫亭湛就過起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悠閑日子。不但自己不見客,那些邀請她的帖子,包括東宮喻清襲遞來的都被他以夫人有孕在身,尚未坐穩胎而拒絕。
這會兒他就在亭子裏鋪開了畫紙,調好了顔料,指點着溫葉蓁畫畫,溫葉蓁畫的是簡單的藍天白雲,而他畫的則是夜搖光母子二人。
“隻有我們一家人,悠閑度日,不好麽?”溫亭湛漆黑的眼眸搖曳着星辰般的笑意。
“好,很好。”這一趟累很了,夜搖光自然想要好好休息,“但我弄不懂你到底要做什麽?”
外面謠言都滿天飛,可溫亭湛這個當事人什麽都不做,任由那些人揣測。這要是旁的流言蜚語,這樣冷處理夜搖光倒是不反對,但這是涉及到皇室,涉及到溫亭湛生死存亡的大事。
“搖搖别擔心,我心裏有數。”溫亭湛輕聲細語的安撫妻子。
“你慣會這樣敷衍我。”夜搖光翻個白眼。
溫亭湛低下頭笑了笑,他最愛的就是夜搖光對他的體諒,隻要是他不想說的,夜搖光就不會追問,提筆低頭繼續作畫。
沒一會兒,衛荊遞上了一份請帖:“國公爺,褚帝師親自下帖。”
夜搖光揚眉看着溫亭湛:“讓你躲,看你現在還怎麽躲。”
褚帝師是溫亭湛的師傅,他親自下帖,溫亭湛自然不能像對外人一樣搪塞,而且褚帝師自開春之後,就身體不大好,據說褚府都已經開始準備後事,隻不過這半年斷斷續續,褚帝師還是挺過來。
溫亭湛隻能帶着妻兒親自登門。
褚家盛情招待,這些年夜搖光對褚绯穎的照顧,褚家都非常感激。他們兩家也算是親家,褚大奶奶有話也就不拐彎抹角:“國公夫人,我想把穎姐兒接回來,姑爺是個不懂,這婦人生孩子就是鬼門關走一遭,夫人您自己也有了身子,穎姐兒留在國公府,恐給夫人添亂。”
夜搖光看着褚大奶奶眼底一片疼惜之情,欣然應允:“穎姐兒是頭胎,我現在也不方便,有褚大奶奶親自照顧,我也放心。”
夜搖光知道,将褚绯穎接回去并不僅僅是出于一片關懷,更多的是溫亭湛現在風尖浪口,他們褚家自然不是借此和溫亭湛劃清界限,而是希望能夠退出波及的最中心段。
若非蕭士睿自溫亭湛回來之後,就三五不時的登門,俨然還是一副将溫亭湛當做最信任的智囊架勢,隻怕很多人都要開始蠢蠢欲動。
夜搖光這邊感受着,朝廷變故帶來的微妙氣氛。另一邊溫亭湛則是被褚帝師單獨留下,坐在太師椅上的褚帝師,盛夏卻蓋着厚厚的毯子。
和當年精神矍铄的模樣不一樣,十多年的光陰,他已經到了遲暮。
溫亭湛蹲在他的身邊:“老師,我的事情,您不必憂心。”
褚帝師瘦的皮包骨的手搭在溫亭湛手上:“爲什麽……不願留下。”
對上褚帝師有些渾濁蒼老的雙眼,溫亭湛沉默了一下才道:“老師,我對蕭家已經仁至義盡。”
褚帝師的手抖了抖,他似乎很想用力,但卻使不上力,隻能顫抖着盡量握住溫亭湛的手:“允禾啊,這天下,離不開你。”
“老師,天下不止一個溫允禾。”溫亭湛回道。
褚帝師微微搖着頭:“天下不止一個溫允禾,卻無人能及溫允禾。”
溫亭湛面色不變,對着褚帝師依然恭敬,卻不再接話。
褚帝師似乎也沒有想溫亭湛給他什麽回應,而是目光放遠,看向窗外:“歲月不饒人,眨眼便是十六個春秋,當年我遇上你之際,你還是機靈擅辯的稚子,轉眼你已經權傾天下。我還記得當年你對我說的話,你說你要踩住權柄,造福蒼生。”
唇角忍不住輕輕的揚起,溫亭湛坦言:“老師,你知我爲何會有那樣的豪言壯志麽?”
“年輕人都有一腔熱血,一身傲骨,一股韌勁。”褚帝師回答。
溫亭湛輕輕搖頭:“當年我雖年幼,可我從不誇言。也許旁人爲功成名就,爲名垂千古,可我隻是爲一個人,這些年我随着她經曆了不少事兒,也看透了許多,盡管沒有走到最後,然則我已經做到。爲官八載,我不曾違心一次,誤判一人,不曾放縱一份罪惡,至于造福了多少,我說了不算,但老師心中有定論,我也算是功成身退。”
“你知道,這不過是個開始,你把口子撕開,卻不打算填上。”褚帝師目露哀求之色。
“老師時辰不早,您好生歇息,我改日再來看你。”溫亭湛避而不談。
“允禾!”褚帝師不知如何提了一口氣,高喊了一聲,他用盡全力抓緊溫亭湛,“你告訴老師,到底是什麽緣由,你的所作所爲,老師完全看不懂。”
這個睿智了一輩子的老人,自問萬事練達,不說事事通透,但總能琢磨不出幾分味道。
偏偏碰上了溫亭湛,他這次的做法,實在是令他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
說他對陛下有恨,對蕭家有恨,對明德太子有恨,但對于明德太子所出的蕭士睿,他又是依然盡心盡力,溫亭湛背地裏做的事情,褚帝師多少查到了一些,他直到離開蘇州,都還不忘給蕭士睿鋪路。
但他卻不願意留下來,明明陛下已經一退再退,隻要溫亭湛将這件事擺平,以溫亭湛的能耐,要平息這場風波,堵住悠悠衆口,是輕而易舉,尤其是在陛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站在他身後的情況下,更是手到擒來之事。
但,溫亭湛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