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雲層遮擋住陽光,陰沉沉的天空籠罩着提刑按察使司。
陳舵核對好一切之後,已經是下午,午膳都沒有來得及吃上一口,他還得戰戰兢兢的站到溫亭湛的面前:“溫大人,這事兒是下官任人不當,罪責難逃,下官會自行上書陛下悔過認罪。”
“陳大人今年貴庚?”溫亭湛卻突然開口問。
陳舵一怔,不知溫亭湛的用意,但還是如實回答:“下官今年正好四個輪回。”
“四十八歲,陳大人在江浙已經就任第七個年頭。”溫亭湛感歎一聲,提刑按察使和都指揮使一般不會三六年一掉,前者是因爲影響力不夠,後者是害怕影響軍士。也不怕有人私營軍隊,因爲上面還有總督壓着,多是十二年甚至更久輪換一次,有時候大多數人都在這個位置熬到頭。“陳大人下一任輪換若是再不能調入帝都,隻怕就要苦守江浙到緻仕。”
陳舵苦笑一下,他何嘗不知道,又何嘗不知道,但正三品就是一個坎,有的人一輩子都越不過去,這樣的人太多,陳舵也并不是一個野心特别大的人,他也早已經認命。
“下官庸碌無爲,談何調任帝都?”陳舵自我認知力還是足夠。
“眼下就是一個讓陳大人聲名遠揚的大好時機。”溫亭湛端起了茶盞,輕輕的呷了一口,“就不知道陳大人敢不敢放手一搏?”
陳舵瞬間就糊塗了,他現在明明是大禍臨頭,晚節不保,哪裏來的大好時機?
但他知道溫亭湛不會這個時候和他說笑,遇上他虛心請教:“還請溫大人指點迷津。”
“姜穆奇一案。”溫亭湛放下茶盞,擡眼看着錯愕的陳舵,“姜穆奇一案曾經轟動一時,如今已經證實這是一樁冤案,隻要陳大人協助本官全力以赴,待到這案件偵破之時,便是陳大人名揚之際。”
“溫大人所言,在一個時辰之前下官的确心中奢望過,可現下……”
“現下豈不是更好?”溫亭湛截了陳舵的話,他的目光幽深而神秘,令人看不出深淺,“陳大人也許不知,本官素來過目不忘,這份案錄本官自然是可以将之複原,隻不過須得陳大人的認可。”
陳舵不是一個狡猾多端的人,但他也是個聰明的人,不然在刑事這一塊做不到提刑按察使,他立刻就明白了溫亭湛隐含的深意。溫亭湛會複原一份卷宗,這份卷宗他也相信溫亭湛能夠做到一字不漏,但很可能會多出些什麽來……
這是一個賭注,很顯然當初作證的人當中有人說了謊,也許還不止一個,但當時的人全都是朝廷任命的官員,有些現在已經做到了和他不相上下的位置,有些已經仕途腰斬,這其中牽扯的人很多很廣,他選擇将寶壓在溫亭湛的身上,就是和這些人爲敵。
很可能他會成爲第二個姜穆奇。
他現在可以拒絕溫亭湛,通過這幾天的觀察,陳舵認爲溫亭湛是個心胸寬廣之人,溫亭湛不會因此而記恨他,也不會因爲向他洩露了心思而被他推拒之後就爲難他。不要問他爲何這般笃定,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一點信任源自于何處。
可一旦拒絕,他就不得不上書請罪,他的過失将會沒有任何方式來贖。當然這一點過失不會導緻他被降職,隻不過晉升之路是真的再無可能。
可是如果他賭了溫亭湛,那就是不成功便成仁,隻要溫亭湛一日無事,他就可以無憂。莫名的,他看着眼前這個姿态雍雅的少年權貴,他有一種強烈的信服。
“這事兒不急,畢竟是大事兒,本官給陳大人兩日考慮時間。”就在陳舵孤注一擲想要開口的時候,溫亭湛施施然站起身,先一步笑着說完,負着手緩步離開。
陳舵張了張嘴,終究是沒有開口呼喊溫亭湛,隻能看着那一抹修長的身影消失。
“這個筆錄竟然是他們的人,氣死我了!”回到家中,知曉姜穆奇的案宗全部被燒毀的夜搖光變得有些暴躁。
恰好從提刑按察使司回來的溫亭湛,正好聽到妻子這一聲飽含怒意的冷哼聲,不由笑着揮退了下面的人,提步邁過門檻,掀開紗簾走進了内室:“何至于如此惱怒?”
“能不惱怒麽?我們費了多少心思,才走到了這一步,才光明正大的可以翻案,那家夥倒好一把火什麽都燒沒了,這是想要讓這個案子成爲無頭案。”夜搖光可不像溫亭湛那樣,泰山崩以前而面不改色,她現在還是孕婦呢,孕婦脾氣本來就捉摸不定,“現如今證物也沒有,那些當年出堂做過證的供詞也沒有了,他們抵賴抵得一幹二淨,不聽傳訊,我們也無可奈何。”
“在夫人看來,這一把火好似高招。”溫亭湛的手順着夜搖光的長發,“那日我們去宗卷庫之時,我就知道這位筆錄有問題。”對上妻子睜大的雙眸,溫亭湛捏了捏她的鼻子,“雖然宗卷是按照年份分類,但十年前的案卷應該不止姜穆奇一案,他卻是一選即中,而且宗卷上厚重的灰塵證明着他并沒有翻閱過,既然如此他如何這般清楚所放的位置?那是因着他對這份案宗格外的小心,一個宗卷庫的筆錄如何會無緣無故的對某一份案宗上心?”
“将宗卷交給我之後,他竟然忘了筆錄的職責,第一時間去取來抄錄薄核對,還需要我來提醒,那是因爲他心裏确定一樣都不曾遺漏,他對姜穆奇的案宗了若指掌。一個筆錄管着多少案宗?擠壓五十年的案宗,他不可能對每一份案宗了然于心,卻偏偏知曉其中一份,這便是不同尋常之處。”
“既然你早就知道他有問題,你爲何不提早提防他?”夜搖光不解,“若是我們早有防備,說不定還能夠抓個人贓并獲。”
“不過一條小蝦,抓來有何用?”溫亭湛雲淡風輕的笑道,“等的就是他燒宗卷,我才好化被動爲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