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她早在她将他送入直貢寺的那一瞬間,就注定隻能是和尚與居士。他受師傅細心教養,教導養育之恩不可負;侍奉佛前,信仰與教道不可誤;潛心修煉,心中淨土不可污;受蒼生信奈與供奉的恩情又不得不反哺。
她救他性命,若非有她,他或許凍死在寒冬臘月,或許被山中豺狼啃碎屍骨。她對他的好,他都記在心裏,他想要給她這世間最好的一切,因爲他給不了她炙熱眼底深藏的情,回應不了她一片赤誠之心。
這一生,他都在費盡心思呵護着她,不舍她沾染半點罪孽,不忍她純淨的靈魂有半點瑕疵,他在佛前以功德相抵,度化她所有的罪孽,他懷揣着一顆慈悲的心,哪裏有危難一入他之耳,他必然毫不猶豫不惜萬裏風霜也要去,并不是如世人所想那般。他是一個不稱職的佛教徒,他所有的修行都轉嫁在了直貢寺他的禅房内,那一尊以她的精血鑄造的小金像之上……
很早很早以前,在她對他說:小和尚你看看我,我比你的道美之時,他就知道終此一生,他再也無法淨心修煉,永遠也無法功德圓滿而坐化。
他心中那一樹桃花,滿園芬芳,是這世間無可替代的美。
她是他心中的最重,而大道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夢,如今他以生命爲代價,将他的夢交給她,若是上蒼垂憐,還願給他一個來生,他哪怕忘卻一切,也可以站在佛前,仰望着九天之上的她,隔着天與地也能夠眼眸一錯,便已無憾。
“且仁大師圓寂了。”夜搖光是第一個接到直貢寺送來消息的人,是且仁大師的大弟子,新任直貢寺主持還未舉行接任大典的赤列休親筆所書,她握着直貢寺發來的邀請函,邀請她去直貢寺參加且仁大師的焚化儀式,他們昨天才分離,且仁大師雖然被桃黛扔出來時,桃黛故意将他打傷,但卻絕對不至于這樣就圓寂,“難道是……哀大莫過于心死?”
就連聰明的溫亭湛也看不透且仁大師的死因,他相信且仁大師對桃姑娘并非一般,縱使桃姑娘的犧牲讓他難以釋懷,卻也不會如此匆忙,他至少要親自主持了赤列休的接任大典,将直貢寺鄭重的交托之後,才能夠了無牽挂才是……
如今這般突如其來,隻能說明且仁大師是沒有能力和時間來完成這些,想到昨日分離的時候,且仁大師的狀态,鬼城又不可能有什麽危險,那麽就隻能……
想透了的溫亭湛輕聲一歎:“且仁大師做到了不負如來不負卿……”
溫亭湛将自己的猜測告訴了夜搖光,夜搖光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且仁大師耗盡生機救了桃黛?”
“搖搖,你想一想且仁大師當時當真是一點阻止桃姑娘散盡元神的餘力也沒有麽?”溫亭湛輕聲反問。
夜搖光想到當時的場景,桃黛将他們夫妻兩送走,又一把将且仁大師抓起來扔出去,那一把定然是運了氣,重傷了且仁大師,爲的就是不讓且仁大師來阻止她,但夜搖光後來和溫亭湛離開之時,看到且仁大師的氣色,且仁大師應該是保留了實力,隻怕和桃黛決戰也是沒有用盡全力,若是要制止應該是有可能,且人在最危急的關頭,還是有着恐怕的爆發力。
雖然夜搖光沒有回答,但是溫亭湛知道她已經想明白了,于是道:“且仁大師是故意,他有把握能夠救回桃姑娘,所以他故意讓桃黛散盡元神去犧牲。”
“爲的是洗去桃黛身上的殺孽?”夜搖光覺得她似乎明白了且仁大師的用意。
“這是至關重要的原因,卻并非全部。”溫亭湛目光變得深遠,“桃姑娘身上殺孽唯有用這樣的方式才能夠洗脫,且仁大師也想通過犧牲讓桃姑娘豁然開朗,釋然她心中的結,最後且仁大師用一命還一命的做法救了她,就是爲了徹底的了斷他們之間的糾葛。”
不知爲何,夜搖光聽了心裏有些難受,爲他們難受:“那……那桃黛她會知道且仁大師對她的心麽……”
溫亭湛輕緩的搖了搖頭:“且仁大師是在直貢寺圓寂。”
且仁大師把心給了桃黛,但他卻堅持将身留在佛門。也許他更想要讓桃黛放下心中的執念,做到真正的看破世俗看破紅塵,從此一心修煉,以桃黛的修爲,邁過這個坎,又無罪孽在身,飛升之日必然是指日可待,這是且仁大師僅能夠給她最好的,也隻能給她的……
“阿湛……”夜搖光雙手圈住溫亭湛的腰身,将頭靠在他的胸膛,她不是個感性的人,但心中依然有些說不出來的抑郁,這都是來自于桃黛和且仁大師故事結局。
“我的搖搖何時也變得多愁善感?”溫亭湛的手順着她的長發,“這世間多的是愛而不得,兩情相悅卻難相守,不過是緣分二字罷了。有緣無份,有份無緣,緣深情淺,情深緣淺。”
“我好歹也是個有血有肉之人,你就不能容我片刻的傷感麽?”夜搖光不滿的抱怨道。
“是爲夫的錯。”開解妻子,還被妻子埋怨,但溫亭湛依然好脾氣的認錯。
夜搖光反而覺得自己是有點不可理喻,讪讪的轉移話題:“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他們竟然在鬼城耽擱了七日,還剩五日就是元宵佳節,溫亭湛就該上衙辦公了。
“三日後是且仁大師焚化之日,我們去送大師最後一程。”溫亭湛握着夜搖光的手,輕輕的揉着,“等到送完大師,我們就回西甯。”
這才若非是且仁大師和桃黛及時趕到,他們隻怕全部都要葬身鬼城,并且赤列休這樣誠摯的邀請她,她怎麽都要去,夜搖光點了點頭:“南久王呢?”
這個是他們來吐蕃的關鍵,到現在溫亭湛也沒有抓他,夜搖光心裏也把南久王當做一根刺,不拔了就不自在。
“搖搖莫急,一切都在計劃之中,最遲後日南久王就會動手殺了蘇羌。”溫亭湛對着夜搖光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