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溫亭湛的唇瓣輕輕揚起,他内斂幽深的眼眸散開珍珠般柔和溫潤的光芒,“我知曉她不會嫌棄我。”
“你知道爲何還要執意吃苦頭?”陌欽不懂,“以你的才智要編造出一個合情合理的因由并非難事,不需要暴露你這三年的去向。”
“我怕她難過。”
他的聲音那麽輕,那麽柔,那麽溫和,仿佛對面就坐着她,似清水之中盛開的青蓮,搖曳着無盡的缱绻深情。
他這一身的傷,若是被她所見,定然是要哭紅了眼。一想到她的眼淚,他覺得那一定比讓他割肉更痛。他答應過她,絕不會讓她傷心難過,更遑論他們日後要做夫妻,日複一日讓她見着,就算他編織了再完美的理由,她依然不會忘記他是因爲她的生命靈物而離開,才會換來這一身的傷痕累累,她會永遠愧疚,這不是他所想見,他隻想她快樂就好。
陌欽被溫亭湛的五個字震的久久不能平複心神,他真的是見過人生百态,尤其是在俗世懸壺濟世之時,更是見過種種男女之情,其中也不乏情深連性命都可以抛卻者,但都沒有溫亭湛這樣的深刻。
他竟然爲了照顧她的情緒,而甯可承受割肉換皮之痛!
這樣濃烈到他無法想象的情深,讓他頓時有些羞愧,他扪心自問,若是換位思考,他恐怕做不到這一步。或許他會願意承受陰陽谷的煎熬,那樣大義的犧牲他毫不猶豫,但僅僅隻是讓她沒有一丁點難過,去承受一遍,他絕對想不到這一層,這樣的愛入骨髓,他自歎弗如。
“你,難道要把你對她的付出隐瞞一輩子麽?”這樣巨大的犧牲,真的甘心她一輩子都不知曉?這世間哪一個凡人能夠做到?
“自然是隐瞞一輩子。”溫亭湛的語氣很從容卻堅定,“我若要讓她感激,讓她感動可以做更多其他之事,若是我的付出讓她覺着沉重,讓她的感動之中夾雜了傷痛,那麽這份感動不要也罷。”
溫亭湛的這一番話,深深的震撼着陌欽,他許久才颔首:“我明白了,我手裏的玉冰機足夠,但你若要全身脫胎換骨,少則三月多則五月才能離開九陌宗。”
“如今九月,來得及。”溫亭湛點頭。
“你有要事要做?”聽溫亭湛的口氣,陌欽不由問道。
“人生大事。”溫亭湛隐含深意一笑,“五月足以。”
陌欽想到了他和夜搖光的大婚,于是點頭道:“夜姑娘三日前與我分離,帶着小乖乖去尋你。”
溫亭湛目光一動,他便問道:“明光他……”
“宣公子去的很安詳。”至于夜開陽的事情,陌欽沒有說,這個還是留着他們夫妻兩自己去說吧。
聽了這話,溫亭湛縱然早有心理準備,可依然沉默,他沒有在陌欽
的面前遮掩情緒,感受到了溫亭湛的沉郁,陌欽也沒有多說什麽。溫亭湛不需要他的寬慰,于是他默然起身離開。
溫亭湛坐在深秋紅楓樹下,看着風中打着旋飄飛的楓葉,伸手接住了一片,視線落在絢麗紅豔的葉子上,大拇指輕輕的摩挲,沒有人能夠看出來他在想什麽。
次日,溫亭湛寫一封信,讓陌欽送到緣生觀,再有緣生觀的人遞到夜搖光的手上,這是三年來他第一次親筆寫信給她,他多想現在就飛奔到她的身邊,可他卻不得不忍耐。
将信寄出去之後,陌欽看過他全身的傷勢,決定不能一次将所有的地方割去,否則溫亭湛恐怕承受不住肌膚一次性再生的癢痛。便從臉部開始,因爲溫亭湛的傷口特殊,傷口蘊含着靈氣,陌欽用了非一般的刀刃,并且用了五行之氣,他估測了每一個地方的傷口深度,務求一刀就能夠将一塊的疤痕和死皮全部割去,若是遺留,長出來的新肉依然有痕迹,就得再來第二次。可若是割得深了傷了裏面的血脈和肌理,溫亭湛再生的肌膚輪廓會變得扭曲。
陌欽也是第一次行這樣的事,以往都不過是割下一塊,甚至鋸掉一條腿或者胳膊,但那都是輕松的事情。比起這個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割的過程之中,陌欽發現好多傷痕已經非常貼近重要肌理,又換薄的刀片,溫亭湛一直咬着牙,因爲是臉部,他不能有任何的動,否則會極大的影響陌欽下刀,割到最後連陌欽都害怕了。
當血水一盆盆的擡出去,溫亭湛那一張臉變得鮮血淋漓,真正的血肉模糊,他已經疼的唇瓣煞白,抖動不已,衣衫都仿佛淋了傾盆大雨一般濕透,卻依然極力的忍耐,竟然沒有痛暈過去,看得一旁打下手的牧童渾身都哆嗦。
直到陌欽爲他上了玉冰機,一切結束之後,他緊繃的神經才蓦地松弛,兩眼一黑,一頭栽倒了下去。陌欽也是雙腿一軟,這一場手術,無論是他還是溫亭湛,都承受着極大的心理和生理的壓力,他從來沒有救人沒有耗費多少五行之氣,卻如此勞累。
溫亭湛醒來已經是第三日,足足昏迷了兩天兩夜,而陌欽隻是休息了半日,得知溫亭湛醒來,陌欽連忙趕來,看着整張臉被紗布包裹着就連眼睛也隻剩下薄薄一層可以透視,便道:“這三日是你肌膚生長的重要時機,不能進食,宜不能言行,否則會影響到你的臉型,我每日爲你輸入五行之氣護住你的心脈,再過一日便可以進食。”
就這樣溫亭湛又生生的忍了三日的饑餓,終于到了第三日卻也隻能和非常稀的粥,牙齒不能咀嚼,否則會牽動面部,好在陌欽的粥裏放了許多滋補的藥材。過了三日,痛感全部褪去,蔓延上來的又是一種奇癢,仿佛萬千隻螞蟻在臉上,不,在肌膚裏面爬着,癢的恨不得将整張臉給割去。
但溫亭湛知曉這是陌欽所說的肌膚再生,必須的忍過去,就好比出疹子,若是撓了就會留下疤痕,但這種奇癢比中了毒,比出疹子要癢上千百倍,溫亭湛癢的實在受不了,便一遍一遍的念着清心經,就這樣生生的熬過了最癢的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