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錦鴻沖到我面前,那眼神比剛剛更可怕,象是要殺人,咬牙切齒地道:“你知道什麽,不要亂說話!”
“我怎麽亂說了?”我微微皺眉看着他,“我二姐難道不是嫁過你劉家嗎?難道現在未被世人指指點點?還是說她現在沒有一人冷冷清清地獨居西樓?”
劉錦鴻面色慢慢黯淡下來,舉起的手也無力地垂下,許久才低聲道:“你說的都對。”
“四妹。”
我回頭看着藍劍雲,他神色有些不安,但還是抿了抿唇,道:“你别怪錦鴻……這幾日……相處我……他其實也覺得對不起二妹,他……”
“可是二哥,”我打斷他,認真地道,“光一句對不起并不能使二姐過得好一點,對嗎?”
藍劍雲沉默良久,才更是黯然地點了點頭。
錦鴻此時正悶悶地坐在一邊,垂首不語,我走過去在他面前坐下。他一聲冷哼,轉了個身不與理睬。我卻豪不介意,笑吟吟地問道:“你覺得我二姐怎樣?”
他背影微微一僵,繼續沉默不語。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讨厭她,也跟世人一樣認爲她克死了你兄長……”
“我沒有!”他急急地回頭,漲紅了臉大聲道。
我心裏暗笑,就你這點心思我還看不出來,面上卻依舊不信地指責:“那你爲何至今沒來看望過我二姐一次?”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神色不安而緊張地道:“我……我……不能來……她是我嫂嫂。”
“那不是更奇怪嗎?既是嫂嫂就更應該常來探望了。”我收斂了笑意,直直望着他,一字一句問道,“還是說你心裏有鬼?”
“四妹!”
“小姐!”
心慧和藍劍雲的驚呼同時響起,實在是我這麽露骨的話把他們足足吓了一跳。錦鴻更是臉色都白了幾分,一把糾住我的衣服,恨聲道:“你怎麽羞辱我都沒關系,可是不準羞辱瑩月……”
我手上用力,一把拽開他的手,撣了撣胸前被揪皺的衣衫,平靜地看着他,道:“你認爲這是羞辱嗎?”
“别說我二姐還沒有嫁成你哥哥,就是真的已經嫁過去了。你哥哥既死,我二姐爲何不能再嫁?難道一把枷鎖,幾道世人的眼光就要讓我二姐的青春白白斷送在清冷西樓中?”
房間裏一時間靜寂無聲,三雙眼睛齊齊地盯在我身上。那個……剛剛我說了什麽?反省……反省……,這幾天做的事還不夠惹人注意嗎?
怎麽一想到将終身獨居西樓的藍瑩月,一看到這熱心崇拜着我的沖動少年,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就句句脫口而出了呢?
“四……四妹你……”藍劍雲呆呆得看着我,竟說不出一句話。
我嫣然一笑,道:“二哥,難道你不希望二姐幸福嗎?”
藍劍雲神色惴惴不知在想些什麽,眼裏的光卻漸漸變亮。害怕、恐懼卻始終沒有放棄希望嗎?我不由微微一笑。
“喂!”我推了那呈石化狀的劉錦鴻一下,他猛地回過神來,不知爲何面上微紅,尴尬不已,不由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笑笑在他左側的高腳凳上坐下,取過桌上的硯台、毛筆和紙張。見他呆呆地看着我動作,我回他一個燦爛的笑容,道:“你不是說我空有其表嗎?”
說完不等他反應,取筆蘸了墨汁低頭寫了起來。不一會,幾行清麗娟秀的楷體出現在白紙上。寫完,我放下筆,起身。
劉錦鴻好奇地湊過來一看,臉上的神色從不屑到震驚,從震驚到佩服,再從佩服到沉思,臉色一紅一白,可真是漂亮至極。那紙上赫然寫着:
雨晴煙晚
雨晴煙晚。綠水新池滿。
雙燕飛來垂柳院。小閣畫廉高卷。
黃昏獨倚朱闌。西南新月眉彎。
砌下落花風起,羅衣特地春寒。
我向藍劍雲福了福身,道:“二哥,我先回去了。”
“好……好的。四妹你……”藍劍雲頓了一下,才羞赧地笑笑道,“以後……可以常來坐坐的……”
“是,二哥。”我笑笑,轉身準備離去。
“藍姑娘!”卻是劉錦鴻急急叫住了我,兩三步跑到我面前深深鞠了個躬,一臉佩服地道,“剛剛在下多有失禮……”
我輕松一笑,道:“詩文往來哪那麽多禮?你還是叫我瑩若吧,這樣我也不用劉公子前劉公子後的稱呼……”
他一楞,有些轉不過彎來。
我看了二哥一眼,他也呆呆地不知所措,不由笑地更歡,道:“你既是我二哥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不過你既不願……”
“願!願!怎麽會不願?”錦鴻忙脫口叫道。
我心裏暗笑:這人真是個直腸子,認定什麽事就一股腦兒不會轉彎!看起來與二哥倒是一樣。有些天真,又很善良,難怪外表看來完全不同的兩人反而會走到一塊。
表面卻故意有些難過地道:“那你便是認爲與女子爲友相交不足以互通姓名?”
“不!不!這……”錦鴻爲難地搔搔頭,随即讪讪一笑,叫道,“瑩……瑩若。”
“呵呵……”看到他如此滑稽的窘樣,二哥和心慧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錦鴻。”笑過之後我收斂了嬉皮笑臉,認真地看着他道,“有句話希望你記住——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我二姐的青春和生命都經不起蹉跎的。”
在即将步出門口的時候,二哥叫住了我:“四妹,這次回來你……變了好多……”
這是全相府都知道的事,你的反應也未免太慢了。我微微一笑,問道:“那二哥覺得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二哥聽了一楞,有些尴尬地思索了半晌,才又羞赧地笑笑道:“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有些變化……”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二哥還真不是普通的傻。忽然一楞,我從……什麽時候開始這麽自然地在心底稱呼他爲二哥的?微微一笑,有什麽關系呢?至少他是至今爲止第一個真心關心藍瑩若而又無其他企圖的藍家人。
“應……應該是好的吧……”
錦鴻似乎剛從我的話中回過神,擡起頭來,瞪了他一眼,罵道:“笨蛋!自然是好的。”
我見二哥不由瑟縮了一下,眼底的笑意卻很濃厚。心慧捂着嘴笑出聲來,我也忍不住莞爾。
此情此景,滿室的笑聲,滿室的歡樂,滿室的溫暖,還有那看不見的流光瑩彩,讓我忍不住有些迷惑,有些沉溺,是否這樣的生活也可以幸福……
“二姐!”我一邊推開沒有上鎖的房門,一邊奇怪地張望,奇怪!藍瑩月不在嗎?
發現身後的人瑟縮了一下,我瞪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來都來了,還怕什麽?”
更後面一點的二哥和心慧都忍不住偷笑。
說起來,這幾日,除了跟風尹莫出去,其他時候我都跟他們三個呆在一起。聊天、論詩詞,有時就跟錦鴻和心慧胡鬧一通,看二哥在一旁手足無措、又氣又急的樣子,最後倒是連争論什麽都忘了,齊齊笑話于他。
吵歸吵,笑歸笑。錦鴻對我崇拜之情反而日盛,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二哥對着我時也基本上不會再害羞到木讷不成言。還有就是心慧,幾日下來也被我□□的在他們面前越來越沒大沒小,四人的笑聲常常在藍府響個不停。
對于這樣的情況,風尹莫沒什麽反應,隻是看我的眼神常常若有所思,不知在打什麽主意。至于二娘和藍瑩玉,據心慧說那天之後被藍君清狠狠教訓了一頓,暫時是不敢造次了。
最麻煩的要數藍劍俠,看見我時,眼神一日比一日抑郁,一日比一日深邃。說不好,這樣的人可能有雙重人格,有時确比風尹莫那種重利不重情的人更可怕。
可是,心洛沒有救出,我除了盡量躲着他,提心吊膽,卻是别無他法。更何況,現在多了二哥和錦鴻這兩個朋友,我還真舍不得他們和心慧、心洛四人。
有時,錦鴻和二哥讨論海戰,神色憂慮而無可奈何。我隻在一旁靜靜地聽着,什麽話都沒插,當然就算詩詞做的再好,他們也沒指望我一屆女流能有什麽好的意見。
從他們的對話聽來,汀國現在的處境很是艱難,被逼退守在晉海“葫口灣”,按這種情況看來,沒有鑰國太子傅君漠的援助,亡國隻是遲早的事。
其實,暫時解除海戰危機的辦法我不是沒有,隻是……不願說。
如今我已經很清楚這個世界正處于類似東漢末年,三國鼎立的混亂時代。象汀這樣一個小小的島國,偏偏處在三個大國的要塞海域,擁有良好的海戰技術和衆多礦藏,是絕不可能長期獨立存在下去的。
說不好,對汀國的戰争,就好象一戰時薩拉熱窩事件一般,不過是一場龐大戰争的導火線。一個計策,一名良将,救的了一時,卻絕不可能扭轉它的命運。
所以,我索性裝傻充楞。也幸好他們談論這個問題的日子并不多,否則肯定被悶死。
日子就這麽又過了十幾日,我終于忍不住提出去看望二姐,錦鴻起初死活不肯。奈何他現在對我是越來越沒轍,在我軟磨硬泡之下終于惴惴不安地答應了下來。
于是便有了先前那一幕。
跨過門檻走進去,屋裏有淡淡的清香,我正待再叫,裏面傳來一陣女子的驚呼。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身後的人已經如風般沖了進去。嘿!我忙提起裙擺跟上,這麽經典的場面怎能錯過?
果然,一進門就見錦鴻緊張地扶着一個長相柔弱,容顔清麗無比的女子,自是藍瑩月無疑。
我擡頭,猛得一驚,隻見房梁上懸挂着一根白色的綢緞,底下是張翻倒的長凳。難道……?
“你要自殺!”看來錦鴻也發現了,早忘了什麽羞澀禮數,臉色鐵青,暴怒地吼道。
藍瑩月在他懷中感覺到他的怒氣,瑟縮了一下,才低頭細聲地道:“沒……沒有啊,我……隻是想綁一個秋千……”
我一個趔趄,差點翻倒在地。這個藍瑩月……興緻未免也太好了吧?哪有一點象被關起來,要孤老終生的樣子?
錦鴻的面色略微緩和了一陣,這才醒起自己還抱着她,忙放開,嗫嚅地道:“大……”
我踏前一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的臉從裏紅到外,簡直要滴下血來,最終還是低不可聞地叫了聲:“瑩月。”
二姐楞了一下,有些怔怔看了他半晌,神色頗爲複雜。倒是讓我看出了兩個字——有戲。
“二姐。”我笑着向她請安。
“四妹你回來了?”二姐看到我一楞,随即驚喜地叫道,“這半年可吃了苦?外面好玩嗎?”
暈!這最後一句,我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後笑道:“很好玩,二姐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
“二妹。”
這時二哥和心慧也走了進來。二哥輕柔地叫喚,心慧則笑着請了個安,站到我身邊。
“二哥。”二姐笑笑,随即臉色黯然地面向我,道,“我怎麽可能出的去?”
我撇了撇嘴道:“放心,我自有辦法。”
可能我這話講的太有信心了,二姐和錦鴻眼中的光芒慢慢亮了起來。兩人目光相觸,又慌忙避開,都是滿臉通紅。
看他們如此,我卻發愁。其實……我很可能隻是說大話而已……
第二日,我和風尹莫還是自管自地走在街上。
我深吸了幾口氣,暗暗爲自己加油,才停下腳步,輕扯了扯風尹莫的衣袖。
他有些愕然地回頭看我,因爲我跟他出來逛街……如果這算逛街的話……少說也有一個月了,兩人都是各管各的沒說過幾句話。
我有些尴尬地笑笑,支吾了半晌,才道:“風公子……想請你幫個忙。”
“哦?”他驚訝地揚眉,不由笑道,“你請我幫忙?莫不是我聽錯了吧?”
這個家夥……好!爲了錦鴻和二姐的幸福,我忍!調整表情,我堆上一臉笑容,道:“以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計小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