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夜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不得不答,隻得垂首道:“遭人陷害。”
衛聆風冷哼了一聲,不是鄙夷,卻也沒有絲毫同情,冷冷道:“過去的朕便不再計較,現在馬上回去祁國,你便還是飛鷹之主。”
“皇上!”無夜擡起頭來,聲音無比堅決,“從前的莫勁早已經死了,我現在叫做無夜,隻有一個主人。”
衛聆風雙眉微蹙,臉上微現怒意,道:“那女孩是什麽身份?”
“我……也不清楚。”
衛聆風忽而冷笑一聲,起身站到他面前,望了他的臉一眼,随即厭惡地别開,道:“你莫不是看上了那丫頭,所以不惜在她身邊當一條狗?”
聽了這極度侮辱的話,無夜不怒卻忽而笑了起來,起身将目光落在衛聆風身上,道:“皇上,我鬥膽問一句,你能看着我這張臉嗎?”
衛聆風楞了楞,往他搖搖欲墜的眼珠子上望了一眼,胸口一股作嘔的感覺直湧上來,忙别開眼。冷聲道:“什麽意思?”
無夜卻是笑地更厲害,平靜地道:“她也曾問我爲什麽是她,當時我并沒有回答。可是皇上,我卻可以告訴你。”
“自從我毀容後這一年,走遍了很多地方,也并非每個人都見我如見鬼一般地躲避。有人想利用我,有人同情我,也有人欲如平常人一般待我。”
“可是,卻從沒有一個人象她那樣,敢直視我這雙眼睛。她口裏雖說我的臉恐怖,吃飯也不願坐我對面,說正經話時視線卻永遠落在我臉上。”
“所以皇上,如果我這一生真的非得選擇一個主人,我想我甯願跟着她。”
我再度走進山洞的時候,總覺得氣氛有點怪。雖然還是無夜在一旁呆坐着,衛聆風則在檢視着自己的傷口。
我抱着小銀坐到衛聆風身邊,道:“把衣服脫下來。”
“什麽?”他一怔脫口道。
“脫衣服啊。”我奇怪地道,“否則怎麽治你身上的傷?”
他有些苦笑地搖了搖頭,把沾血的雪綢裏衣脫了下來,露出身上一道道被藤蔓拉傷或者被岩石刺傷的血痕。
看來他受的苦也不輕啊!我微歎了口氣,示意他平躺下來,然後将小銀放到他胸口。
他一臉震驚地看着小銀在他胸口的傷疤上一舔一舔,然後那些血迹就開始消失結痂。我有些好笑地執起他的手把脈。
忽然一驚,劈頭問道:“你剛剛動用内力了?”
他微眯起眼睛,看了無夜一眼,才道:“沒錯。怎麽……”
“你這個白癡!”我無名火起,漲紅了臉罵道,“如今血蠱在你體内,你隻要一催動内息他就會趁機吸收你的内力,發作的間隔也會跟着縮短!”枉我還辛苦去采集暫時壓制平穩内息的草藥,不是都做了無用功嗎?
原本在一旁發呆的無夜終于忍不住低笑出聲。與某人臉色的紅一陣白一陣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半支起身子怒視着我,道:“放肆!你竟敢……”
我不耐地将他按在地上,冷聲道:“背上的傷還沒治……”
胸口忽而一緊,無形中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拉力揪着我的心髒,把我強拉過去。
一個站立不穩,我驚叫一聲,竟撲跌在衛聆風身上。
我心中奇怪着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有些尴尬地擡頭,竟意外地發現他永遠高人一等的臉上也隐隐閃過一絲不自在的紅暈,不由有些好笑。
隻是,他的體熱透過本就不厚的衣衫傳遞過來,我面上一紅,連忙掙紮着欲爬起身來。
胸口又是一緊,我被扯得重新跌倒,反複了幾次竟都是如此。擡頭望見衛聆風有些戲谑的眼神,不由大惱,恨聲道:“沒見我站不起來嗎?就不會幫一把!”
“哦?”他俊美的臉上劃過一道極邪魅的笑容,吐着氣息在我耳邊低聲道,“我還以爲是你貪戀我的身體,不願起來呢!”
“你——,你胡說什麽?”我氣地半死,卻偏偏駁不出半句,哪會有人莫名其妙就被拉住的。他身上又沒有吸鐵石,就算有我也不是鐵啊!
我一怔,有什麽東西在腦中快速閃過,随即消失,複又出現。
他的身上到底有什麽東西會吸引我,或者說拉扯我呢?我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如果非要說有點相關的東西,那麽,隻有——
血蠱!
我一震,隻有血蠱。難道說,血蠱之間會有感應?
我神色越來越凝重,不再忙着起身,索性趴在衛聆風身上靜靜思考。一個極度荒謬,極度詭異的想法在我腦中閃了又閃,卻仿佛紮了根似的甩也甩不掉。
“看來你是真的不願起身啊?”微熱的氣息拂在我耳畔,伴着低沉沙啞的聲音。
我神思猛得一滞,回過神來,不由面上燒得通紅,隻得叫道:“無夜,快來幫我一把!”
待無夜扶着我起來,我卻已完全忘記了方才的尴尬,腦中隻轉着那個匪夷所思到極點的想法。
在現代,武俠小說是相當流行的。我雖不太熱中,看過的倒也不少。那時總覺得有些情節,又是無聊,又是好笑。
可如今,書中那個又是無聊,又是好笑的情節卻在我腦中轉了又轉,怎麽也揮不去。
——以毒攻毒。
在古代,這是一個完全沒有科學依據的論斷。因爲在這個世界中,不可能有精密的儀器可以檢測出毒物中所含的各種成分,更沒有提煉所需成分的儀器。
要知道,世間萬物雖有相生相克之理,卻絕不可随意拿來使用。這就象血型,即便同是O型血,也還要檢測其他非主要血型的匹配程度才能輸送,否則受血者就會有性命之憂。
兩種毒物,即便裏面有99%的毒性是相互抵消,但隻要有1%的毒性相互增強的,那麽便很有可能毒上加毒。
死的□□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寄生在人體内的血蠱。稍有不慎,就必然萬劫不複。
唉!我痛苦地抓抓腦袋,到底要不要嘗試呢。其實這血蠱在我體内就如一個,不!一群□□,稍不如意就随便引爆幾個,而我隻得一次又一次承受這非人的痛苦。
而且,按照步殺的說法,血蠱無論在人體内潛伏多久,都必有噬體的一天。想想連祈然那麽變态的體質,都無法抗拒血蠱帶來的死亡,那麽我的末日又在哪一天呢?
我緊皺了眉,在山洞中走來又走去,絲毫沒有注意到另兩個人詫異又誇張的表情。
如果……橫豎都是死,那我倒不如……
搏一搏!
我腳步猛地一頓,臉上已是壯士斷腕的決絕,饒是衛聆風的從容淡頂,無夜的面無表情,望見我的神色,也不由一呆。
“無夜,去看看這周圍有沒有人。”我擰眉沉聲道,“一定要搜查仔細了。”
無夜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但還是乖乖跑出去做地毯式搜索。
我在衛聆風面前坐下來,将小銀抱在懷裏,有一下沒一下順着它的毛,沉默不語。
他倒是沉地住氣,并沒有催促,隻是勾起抹淡笑看着我。
可惜,他的淡定保持不了幾秒。我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我身上也中了血蠱。”
我語氣平淡地就象在說,我今天吃過飯了。倒是如願看到他俊臉神色一變,滿是驚訝。
“你應該不是那種會消極等着血蠱噬體,然後投降的人吧?”
此話一出,他反倒又恢複了常态,興味十足的眼神在我身上逗留了一陣,道:“看來,我真是太小看你了。”
我皺眉,雖然打定主意要博一博,可是順道救了這種人還真有些不甘心。“我懶得管你到底有什麽打算。不過有句話卻不得不提醒你。”
“血蠱,絕對是無藥可解的。”
他眼中精光一閃,一瞬不瞬地盯在我臉上。我從容而又決絕地回望他。
這世界上,如果有連祈然也無法解除的毒。這世界上,如果有連冰淩也無法找到的解藥。那我隻能說,它真的無藥可解。
他冷哼了一聲,道:“那你又有何建議?”
我歎了一口氣,将小銀放下,然後從懷中取出祈然配給我的銀針,淡淡道:“我想,你的地位必然不低,如果窮盡方法尋來血蠱的‘解藥’,每月服用也還是能如普通人一般活着。所以,你可以選擇不相信我。”
他皺眉,不解地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擡頭凝視着他,忽而輕輕一笑,投下一顆重磅炸彈:“我想将你身上的血蠱引渡到我身上。”
“什麽?”兩聲驚呼分别在洞裏洞外響起。
衛聆風的眼中滿是驚異和不置信,我苦笑,心想:他此刻大概在思索我這人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好吧!我承認我腦子可能真的有點問題。起身面向已經呈呆滞狀況的無夜,歉聲道:“對不起,我一直沒說我身上也有血蠱。”
“你……”他頓了頓,才道,“決定了?”
我點點頭:“沒有其他辦法,血蠱發作時的痛苦你昨晚也見識到了,我真的沒膽量再承受。倒還不如行險一搏。”
“如果失敗,”我忽而笑了笑,很認真地道,“就要勞煩你幫我收屍了。”
無夜神色一變再變,他的臉上原本是很難看出感情的,可是此刻滿心的擔憂和害怕卻全部寫在了臉上,我不由心中一暖。他是真的關心我啊!
我轉身,面向衛聆風,雲淡風清地笑道:“怎麽樣,你決定了嗎?”
他仿佛是第一次認真地打量我,眼中有股淡淡地火在燃燒,許久,才沉聲道:“好!你賭得起,沒道理……我賭不起。”
山洞中,衛聆風盤膝靜坐,收赦内息,然後借由無夜的外力催動血蠱潛移,直到銀針清楚顯示血蠱的動向。
我咬了咬下唇,手起。下一秒,薄如蟬翼的匕首已在那條白皙的手腕上又添了新痕。
血流,如注。看得凝神中的衛聆風和無夜都有些臉色發白。因爲,成敗,就在此一舉。我全身發麻發酸,隻有背上的沁冷,滲入心脾。
前一次血蠱入體時的痛苦仿佛在周身遊走。懼意,其實一直潛藏在心底,讓我取針的手顫了又顫。
祈然,你有好好活着嗎?如果你活着,我也一定會讓自己活下去。因爲我答應過你,無論如何都會努力活下去。
我猛一咬牙,将殷紅的手腕覆在他灼熱的手臂上。銀針帶着血絲,劃空而出,一陣輕微而熟悉的顫動從我的手臂慢慢上延,直至心髒。
然後,便是漫無邊際地痛苦和地獄……
可是……
我小心翼翼地起身。甩了甩手,除了割破的地方有些刺痛,并沒有什麽異樣。拍拍胸口,沒事啊,一如往常,還是不規則的跳動着。踢腿……
這是怎麽回事?我疑惑地看向衛聆風:“你确定你中的是血蠱?會不會是假的?”
我發誓那一瞬間我看到衛聆風的額頭隐隐有青筋爆起,看了我良久,才咬牙切齒地道:“說我中血蠱的人不是你嗎?”
無夜有些擔憂地走到我身邊,問道:“真的沒事嗎?”
“奇怪。”我一臉茫然,随即醒悟,自語道:“對啊!把一把脈不就知道了?”
中食指切上脈搏,我安靜地把了一遍又一遍,臉上的茫然之色更重。随後,走到衛聆風身邊再把,也是一遍又一遍,接着呈呆滞狀。
脈象平和穩定,沒有異動,心脈也沒有阻塞。
也就是說……
我茫茫然回神,忽然怪叫了一聲,一把抱住無夜興奮地大叫:“血蠱消失了!天哪,我們兩個身上的血蠱竟然都消失了!”
這個結果未免也太出人意料了,感覺痛苦抉擇跟幸福結果都很有點虎頭蛇尾的意味。
無夜有些不自然地推開我,随即真誠地笑道:“那就好。”
好象無夜那張臉也不太醜嘛!果然,心情好了,看什麽事物都是美好的。
“衛聆風。”我第一次叫全他的名字,笑得無比真誠和燦爛,“謝謝你肯相信我。”
此刻的他仿佛有些愣怔,一時竟沒有露出那副譏笑高傲的表情鄙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