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以前,偶然看到對古代美男的描寫,言道:“龍章鳳姿,天質自然。”當時便奇怪,那到底是怎生的美法。一瞬間卻覺得眼前這人正生生應了這八字之言。
他的美,不若祈然,超脫了塵世,讓人根本無法用人間的言語去描繪。可是,那種極盡了紅塵,極盡了譏诮的美,還是讓我忍不住呆怔。
此時的他已脫去了一身盔甲,隻着一件單薄的白綢絲衣。颀長的身形閑适而立,卻絲毫不顯瘦弱,背着洞口的光線,反生出無限高貴之感。臉容瘦削白皙,裸露在外的皮膚更是細膩精緻如美玉,一眼便可看出他從小錦衣玉食,未嘗過半點艱辛。
但那雙眼,渾然天成的精光凝聚在純黑的瞳仁中,有些憊懶地落到我身上,卻讓我清楚地知道。這人的心機城府,絕非尋常人可以比拟。
他嘴角扯過一道似有若無的冷笑,毫不在意地避過我驚豔的目光,我卻沒有漏過他眼中一瞬而逝的鄙夷。他走上前來在我身邊坐下。
“你叫什麽名字?”我問。驚歎過後我終于恢複了常态,從無夜手中接過烤好的山雞遞了一塊給他,剩下的則邊喂小銀邊填自己的肚子。
此刻真是萬分感謝這半年來都與祈然在一起,對超級大帥哥有了一定的免疫,否則也不知要發花癡到什麽時候。
他接過山雞,望了我一眼,忽而詭秘一笑,淡淡道:“衛聆風。”
“砰——”無夜手中正烤着的山雞忽然掉在地上。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卻來不及想爲什麽,忙心疼地撿起,拍幹淨上面的灰,遞給他,提醒道:“小心點,這可是今天僅剩的晚餐了!”
無夜神色古怪地望了衛聆風一眼,又望望我,那眼神象……在看白癡,又象有什麽話要說。但最終,無奈地搖了下頭,接過山雞繼續烤。
真是怪人。我奇怪地皺了皺眉。說起來,衛聆風這個名挺熟的,似乎在哪裏聽過。
我晃了晃腦袋,道:“衛公子,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我有些愣怔地看衛聆風落在我身上奇怪至極的眼光。
回首,上下打量。沒什麽問題啊?那他跟無夜到底怎麽了,一個個都象看怪物那麽看我?
“咳咳~~”我幹咳了兩聲,“衛公子,請問……”
衛聆風仿佛此刻才醒過神來,有些不可置信地笑了笑,唉!美男的笑容就是養眼。
“朕……我……要去祁國。”
“恩。”我點點頭,合情合理。可這裏仍然是尹國的邊境,他孤身一人要怎麽回去?不過,應該不關我的事吧,“那衛公子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也好上路。我們……也是時候分道揚镳了。”
話,還是趁早挑明了的好。我的意思就是,你要死,可别拉我們當墊背。
衛聆風好看的眉微微一皺,眉眼間蘊涵了少許怒氣:“你們究竟是何人?”
“還能是什麽人?”我回瞪,“不就是被你連累的倒黴蛋嗎?”
無夜低下頭,忙忍住笑。
“你可知我是何人?”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殺機,“隻要你們好好助我回去祁國,到時自會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否則……”
我冷笑,打斷他的話,一字一句道:“相信我把你教給尹國,得到的賞賜一定更多。”
他斂眉,雙眼銳利地神光牢牢鎖在我身上,似是要把我燒穿,許久才沉聲問道:“那你們爲何要救……我?”
“我隻是想看看,”我擡頭靜靜地望着他,淡然道,“到底那些人保護的是什麽樣一個人,令到他連死亡的極限都可以突破。”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極度不屑和鄙夷的笑容,渾然天成的高高在上,冷哼道:“那你現在看清楚了嗎?”
我點點頭,慢條斯理地擦幹淨手上的油漬,面無表情地直視他道:“看清楚了。所以,覺得無聊。”
“你膽敢……”山洞中無形的殺氣陡盛,他忽然一個欺身已到了我面前,眼看一掌即将拍下,不由大驚,心道:我命休矣。
怎麽從來就沒想過他會武功呢?看他一出場不是被保護,就是受傷,以爲他不過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
舉在半空的手忽然停了下來,我感激涕淋,以爲是無夜終于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擋住了他。一擡頭卻發現,無夜驚愣間根本無法阻止他剛剛快如閃電的行動。但他又确實停了下來,改而緊緊揪住自己胸口。
他原本白皙的臉色現在更是慘白的徹底,額上全是冷汗。嘴唇更隐隐呈現紫色……
我看着那越來越深的紫色,心中猛然一驚,一把扯過他的手,中食指切在脈搏上。
“你……做……什麽?”他明顯疼的半死,卻仍是緊皺着眉意圖抽回手,然而擡頭一望到我的臉,卻不由呆了。
那一瞬間,我隻覺得全身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抽空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久久無法回神。
此刻的我,臉色甚至比他還要蒼白幾分。心中隻反複着一句話:竟真的是血蠱!
血蠱發作之時的痛苦,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可是除了祈然的特殊體質,沒有解藥,卻是誰也沒有辦法阻止那種痛的蔓延。
“你……怎麽會中的血蠱?”我盡量慘白了臉問道。我記得步殺說過,血蠱的毒很難下,要從手少陰經引入,再同時服下蟲引,才能成功。
此刻痛的不是我,不是我!在心裏不斷這樣念着,可是隻要想到步殺的話,我就無法阻止從心底冒出的寒意。
蠱毒一旦入體就無藥可解,每隔一個月不服食解藥就會痛不欲生。超過三天,蠱毒開始噬體,七天後就會變成行屍走肉的傀儡。
我身上的血蠱發作的很不規範,應該是因爲經過了兩個人體的關系,發生了異變。所以發作時雖痛入骨髓,卻至今沒有噬體。
但眼前這個人,如果三天之内沒辦法解毒的話,就勢必要成爲行屍走肉。雖然他态度傲慢,視人命如草芥,但這樣的懲罰也實在太重了。
“血蠱?”他的下唇已經被咬破了,白衣如浸在水裏泡過一般濕的通透,即使痛到如此地步他還是沒有發出一聲□□。神志竟還清楚地能聽到我問話,心裏不由有些佩服他的堅忍。
“那是一種很難下的蠱毒。”有些話說到這份上就足夠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他身邊的人出賣了他,當然更不想知道。
“趁着你還清醒,我想最好還是把事實告訴你。血蠱的毒,無藥可解,如不定時服用解藥,就必須……疼足三天。”我有些不忍地皺了皺眉,“随着時日的增加,發作時的疼痛也會越加劇烈。三天之後,神仙難救,毒性從大腦内部開始破壞,隻要七天,就會變成真正的行屍走肉。”
其實我也不清楚變成行屍走肉以後會怎樣,忽然想起那陣刺耳的聲音,可能……會被控制吧?想到這裏不由暗歎了口氣,我體内的蠱到底還能支撐幾天?又是隔了多久才會再發作呢?這些我竟一點也不知道。
以前是祈然,現在又用同樣的心情擔心自己。唉!怎麽覺得,到了古代以後就從沒脫離過血蠱的折磨呢?
“所以,我覺得你不妨考慮……投降。”我終于還是把最後一句話擠了出來。血蠱噬心之痛根本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更何況我從不知道七日後的噬體會否更變态。與其嘗盡了痛苦成爲傀儡,倒還不如……我的意思我想他很明白。
衛聆風原本蒼白的一張俊臉,仿佛在一瞬間又白了幾分,眼中的怒火和兇狠竟讓我一陣戰栗。如果這次他僥天之幸活了下來,那我真要爲下蠱之人祈禱了。
他痛地再站立不了,跌倒在地上蜷縮了身子瑟瑟發抖,再無半點俊美貴氣可言。可是那雙眼睛卻愈發的堅定和神聖不可侵犯,他哆嗦着唇硬是向我擠出一句話:“現在……投降……,屈……辱……的是朕……我。十天後……屈辱的不過……一個……軀殼……”
我靜靜地看着他顫抖的軀體,泛紫的雙唇,明明痛到無法忍受,眼神卻分明告訴我,絕容不得任何人玷污他一點自尊。這樣的人,可恨又可怕,然而,卻也……可憐。
“無夜!”我冷靜地叫道,“去找一根繩子來。”
無夜卻沒有動,看了我半晌,才道:“我們應該殺了他,于他于我們,都好。”
這些我都知道。步殺有祈然救他,祈然有我救他,而我又努力在讓自己活下去。同是血蠱,要我拿什麽立場去殺了衛聆風,然後說我是爲了你好?
“繩子!”我平靜地重複。無夜終于歎了口氣,去外面尋了根藤蔓回來,将衛聆風綁起來。他終于忍不住大聲,我知道他的神志已經模糊了。
“我們……陪你三日。”我歎了口氣,面向衛聆風,明知道他聽不見卻仍然輕輕地說道,“三日後,如果沒有奇迹,我便殺了你。”
晨曦的陽光毫無保留地落在我臉上,有些熱,有些刺,我不情願地睜開眼睛。看看身邊同樣已經醒轉過來的無夜,不由心情大壞。
又是新的一天,又是受折磨的一天。
走進洞内,意料之中地看到衛聆風身上捆着藤蔓,蜷縮在地上。矯好的眉毛緊皺在一起,雙眼緊閉,倒是長而濃的睫毛一顫一顫的,仿佛仍在恐懼昨夜的痛苦。
我歎了口氣,想将縛在他身上的藤蔓盡數解下來,可惜這繩綁的實在太牢固,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解不開,最終還是不得不向無夜求助。
動作間,衛聆風已經慢慢醒轉了過來,原本蒼白的臉上有了幾絲血色,嘴唇的淡紫也褪去了,看來這第一天算是熬過去了。
“餓了嗎?”我将昨夜剩餘的山雞盡數遞給無夜,卻對衛聆風道,“你們吃點東西。我先去采些草藥。”
“你們爲何還沒走?”身後沙啞的聲音響起,我不由停下了腳步。
“大概是想好人做到底吧?”我無奈地笑笑,回身走出洞外。
衛聆風接過無夜遞給他的食物,忽然漫不經心地道:“你知道朕的身份吧?”
無夜一楞,随即苦笑了下,才道:“除了那個笨蛋,還有誰會不知道衛聆風是祁國的皇帝。”
“哦?”衛聆風悠然一笑,聲音雖然沙啞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威儀,“那你爲何至今沒提醒她?”
“沒必要。”無夜仍舊低着頭,看着手中的食物,低聲道,“就算她知道了,态度也不會有絲毫改變。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衛聆風冷哼一聲,忽然收赦起所有的表情,冷然道:“那麽你呢?祁國第三代‘飛鷹’之主,你見了朕因何不跪?”
無夜渾身一顫,頭卻沒有擡起,反而垂的更低,許久才低聲道:“我不是。”
衛聆風把玩着手中的食物,仿佛那不是一塊山雞而是顆玉石,淡淡道:“你出手點朕穴道的時候用了内息吧?陰中帶陽,寒中帶火,除了曆代飛鷹之主修習的‘永心訣’,朕倒想問問,是何武功?”
無夜渾身又是一震,也不知是懾于怎樣的壓力,終雙膝跪地,顫聲道:“皇上。”
盡管心中再沒有忠義,盡管早把世間的人情冷暖看淡,盡管……明知道自己隻是被利用的一顆棋子,可是眼前這人畢竟是自己二十幾年來一直發誓要效忠的對象,那種敬畏仿佛是潛藏在心底一般,無法輕易抹去。
“飛鷹”是祁國朝廷中最爲秘密的一個組織,專職情報的收集,暗殺、刺探等一些朝廷不便出面卻不得不做的任務。每一代飛鷹的負責人都由前一代負責人自行選擇、教導。直到繼位那天,才會被允許觐見和宣誓他們一生要效忠的那個人。
“說吧?”衛聆風絲毫不爲所動,淡然地道,“你爲何會在‘飛鷹’繼位儀式的前一天失蹤?還變成如今這副樣子?”
無夜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不得不答,隻得垂首道:“遭人陷害。”